天色微暗,起了一陣小陰風,空氣濕濕嗒嗒的,恐怕又要下雨。上海的梅雨季節,多雨,天氣又一會一個變化。
貝碧棠看了一下天色,皺眉,在長長的巷子裡小跑着。
拐角處,幾輛三輪車停在一棟樓下,車上堆滿了家具,櫥櫃、桌椅闆凳、床闆,還有鍋碗瓢盆。
車輛邊上站着一個快三十歲,穿着海魂衫、運動褲的男人,他大餅臉,一臉痘坑,坑坑窪窪,身矮馬大。穿着青春,背卻駝得跟老頭一樣。
貝碧棠掃了他一眼,沒見過,看來是新搬進來的鄰裡。對方也看了貝碧棠好幾眼。
三輪車幾乎占了整條過道,貝碧棠側身走過去。
今天中午,林碧蘭倒班回來吃午飯。
幾口人圍着餐桌吃着青菜年糕湯,貝碧棠的午飯做得簡單了些,好在她做得好吃,沒人抱怨。
苗秀秀和林碧蘭問貝碧棠去陳金龍家的情況。
貝碧棠挑些能說的都說了。
聽貝碧棠沒留下來吃魏碧莉做的大鲈魚,苗秀秀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傻啊,大餐都擺到你眼前了,你都給拒了。”
貝碧棠垂着眉眼,說:“我不回來,誰做飯?你們有的吃?”
苗秀秀說:“你留下,碧莉肯定做一大桌子好菜招待你,你們兩個人能吃得完?帶回來,我們不就有的吃了,吃現成的,你還不用下廚。”
貝碧棠沒告訴苗秀秀,陳金龍中途回來的事。
貝碧棠淡淡地說:“不是帶回來一包茶葉。”
她也沒想着獨享,自己收起來,自己喝。
苗秀秀臉色沒那麼郁悶了,她說:“也是,茶葉金貴難得,留着給姑爺送禮,讓他跟領導說說,盡快轉為正式工。”
林碧蘭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問道:“姆媽,你認識不認識何志國?”
苗秀秀眼皮一擡,不在意地說:“怎麼不認識,他是二車間的主任,我雖然不是二車間的人,但都是同一個廠子裡的,也見過他幾面。”
林碧蘭眼睛發亮,笑着說:“姆媽,他早就不是小小的一個車間主任了,人家早就升上去了,現在是管着全部車間的生産副主任。等生産主任明年一退休,生産主任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苗秀秀淡淡地“哦”了一聲,不管是車間主任還是生産主任,門第都離她家太遠了,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往來。
苗秀秀不捧場,林碧蘭還是興奮地繼續說:“姆媽,你知道嗎?他們一家搬來這裡住了。”
苗秀秀疑惑問道:“他一個快要走馬上任的生産主任,不住幹部樓,住這裡?”
林碧蘭笑着說:“何主任是個大孝子,搬家之前他家在頂樓,他家老太太都八十好幾了,是個愛遛彎的,何主任就想着換個低樓層來住,免得老太太每天爬上爬下的。但幹部樓哪個是好惹的?别人不願意跟他換,他直接放棄了住幹部樓,搬到這裡來住。”
苗秀秀嗤笑一聲,說:“這幹部樓搬出來,再搬進去可就難了。這老太太隻顧自己享受,一點也不顧兒女。遠離領導,遠離同個層次的人,久而久之,人家還帶你玩?還沒當上正主任就飄了。”
林碧蘭說:“姆媽你管這些幹嗎?你想想你姑娘我呀,人家遠離領導,我不就接近領導了嗎?姆媽,我想換輕松點的工種。姆媽你看,他家裡有位洋氣的老太太,那洋氣能比得上,你做姑娘的時候。姆媽你一定跟老太太有話聊,你去親近親近人家。交好後幫我說說話。”
林碧蘭三天兩頭地抱怨,工作太累了,她不想幹。但她在領導面前說不上話,這快十年了,還是一邊抱怨,一邊哭哈哈上着班。
林碧蘭主動提起苗秀秀的往昔,話裡還不排斥,苗秀秀心裡高興,但面上還是端着說:“我看看,那位老太太好不好相處,要是人是那種蠻橫的老太太,我才不去捧她的臭腳!我都退休了,當阿婆了,該頤養天年了。”
林碧蘭連連點頭,開心地說:“姆媽,你放心,那位老太太是有名的和善人。”
吃過午飯,林碧蘭躺在裡間的床上,和小毛頭小憩。貝碧棠輕手輕腳地收拾飯桌,将碗筷摞在水盆裡,拿去水房裡洗。
電話間的老阿姨突然來喊:“貝碧棠!……”
還不待老阿姨喊完,貝碧棠快速看了一眼裡間,放下水盆,快步走到窗戶前,頭往伸沖着樓下喊:“來了!”
碗筷先放一邊,貝碧棠飛快下樓,先去了電話間接電話。
貝碧棠擡手接過電話,說:“喂,哪位?我是貝碧棠。”
徐則立輕聲說:“碧棠,是我。”
一聽徐則立的聲音,貝碧棠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她的聲音沉了一些,說:“有事,不是說好了明天見面還錢的嗎?有事不能明天見面一起說?再說了,徐則立,我和你也沒什麼好說的。”
徐則立喃喃地說:“碧棠,還錢的事……”
貝碧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她打斷徐則立的話,說:“你是不是還不起?!”
徐則立有些難堪地說:“碧棠,我籌到錢了。但是我阿爸今天早上突然暈倒了,我才從醫院回來。你知道的,我阿爸這病得慢慢調理,所以這錢我得去給我阿爸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