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回來之後,整片山林就起了火,再然後呢?”
大半的山林已經被舔舐殆盡,隻剩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在破敗的廢墟中,一立一坐,青衫仙人随手甩下劍尖的黑血,确認四周已經再沒有那邪物的氣息,才将注意力轉到那個有些瘋癫的少年身上。
那小子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模樣,一半叫火燎得焦黑,另一半被血染的暗紅,咕噜着模糊不清的字句,像一隻泥灘地裡的魚。
“我,不該去找什麼書簡,我應該留下來保護小春……不該是這樣的。”
青衣人蹙起眉來。
他趕到時,大半山頭已經陷入火海,其間陰邪之氣蠢蠢欲動,于是他劍随意出,與那邪物纏鬥起來,卻沒想到等自己花了些功夫将“山神”斬落後,那些信奉邪神本應等待被清剿的山民們都倒成一片屍海,早就沒了氣息。
他尋着聲響找了過來,這個紅了眼的少年正提着一柄豁了口的舊鐮刀,逼向最後一個活口。
沒想到自己隻晚來了一日,一切就都亂了套。
應五郎向着瑟瑟發抖的小楊哥舉起刀,揮下的那一瞬,隻聽見铛的一聲脆響。
青衣客輕輕撫指,便将刀身震成了碎片。
小楊哥反應過來時褲下已經濕了一片,随後如夢初醒地爬到恩人身後,抱腿而哭:
“神、神仙顯靈!神仙救命啊!”
那涕泗橫流的真誠模樣,在另外兩人眼裡未免可笑,前一刻還在虔誠叩拜的“神明”沒了,下一刻就能呼求新的“神”,也許對于他們來說,對方究竟是誰并不重要,隻要能庇護自己,幫忙阻擋外來的一切災禍,就能毫不猶豫地信仰膜拜。
這樣的信奉毫無虔誠可言,隻是一場荒誕不經的鬧劇。
而小春……小春就是被這樣一群人……想到這裡,應五郎隻感到心似火燒,唯有用眼前人的血來滅。
“讓開,他們所有人都要死。”少年盯着青衣客,語氣恨恨,“你殺你的魔,我殺我的人,我不怪你來遲一步,你也别攔我,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們每個人都是兇手,都該死!”
他不該聽信了小春的話,乖乖回去取什麼書簡。
現在的一切,一定都是小春已經預料到的,她知道儀式馬上就要開始,她叫他幫忙點燃蠟燭,又用那種理由騙他離開。
等他拼命趕回時,眼前已是漫天火海,每個人的臉上都憤怒又驚恐。
人人都說小春不尊旨意,抗拒儀式,将獻給神的“洞房”燒了起來,她是最大的罪人。
旨意?是誰的旨意?憑什麼要她來遵守這些無理的旨意!?
小春又憑什麼替所有人背負這樣沒來由的“罪”?
“都怪她!都怪你們!犯下這樣的大錯,山神大人不會庇佑我們了,我們都要等死了!!”
面對刺耳的哭嚎,應五郎已經忘記自己究竟是怎樣答的。
那就去死啊,應五郎癡癡地想。
别等了,所有人,一起去死!
他腦海裡隻重複着這一句話,等回過神來時,手下的屠刀已經無法停下來了。
現在,罪魁禍首還剩最後一人,小楊哥驚恐的叫嚷着,很吵,煩死了。
隻要殺了他,就能結束了吧。
但結束又意味着什麼,自己今後又該如何,他沒想過,也不肯去想。
面前的青衣客卻好像看透了他的一切。
“已經夠了,這人既留到了最後,便是命不該絕,你就算殺盡了他們,也找不回想要的東西了。”
就算殺盡了最後一人,少年也依然得不到解脫,隻會一輩子困在這場燒盡一切的山火裡。
“留下這人,不是因為他該活,而是事已至此,他死于不死,都于你無益。”
失去所有目标的仇恨,隻會将人帶進新的的深淵,但若還留了一根刺,人反而會被拖着繼續爬起來往前走。
青衫客的想法很簡單,這孩子根骨強勁,是個天生該拿劍的料子。
“真正的元兇還未盡散,你難道不想親手将它斬滅?”
少年像一頭警覺的小獸,眼神犀利擡起。
“你什麼意思?”
“方才我那一劍,隻殺了軀殼,他神魂重創而散,卻總有一天會卷土重來。”
“那看來,你也沒那麼厲害。”
青衣客啞然,明言道:“世間奇詭衆多,不可盡滅,據說領悟無上劍道之人或可斬神滅世,如果真能有人能做到那等修為,想必從此天下便再無妖邪害人之事了。”
妖邪盡滅……應五郎沉默着站起來,身後是屍山火海和泠然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