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發車的時候,二十八班班主任姗姗來遲。她看起來很有氣質,淡雅高知,腳上踩着一雙低跟鞋,頭發盤得一絲不苟,抱胸走進來,哒——哒——哒,一步一緩,她掃視了一圈車上,然後緩緩落座。她一句話也沒說,卻散發着壓迫感,車廂裡比起剛剛更加安靜。
宿舍群裡又發來消息。
[龐欣暢:天哪,我想打嗝怎麼辦?不敢打了]
[徐靜宜:身在異班為異客,每逢寂靜倍思班]
[龐欣暢:天殺的李明揚,我回去一定要和他掰扯掰扯!讓我們來這受這種折磨嗚嗚嗚]
[許願:我睡了,各位自便]
[陳真:@許願,睡我懷裡]
[許願:色狼(驚恐.jpg)]
……
車子晃晃蕩蕩,車裡寂靜無聲。
旁邊的許願似乎已經睡着了,右邊龐欣暢和徐靜宜也都撐着下巴“釣魚”。
陳真靠在窗邊,看見一輛輛車子在眼前劃過。
車子行至一半,剛好路過她之前的初中,早晨的陽至中學校門口附近有許多早餐餐車已經出攤,冒着騰騰的熱氣,穿着紅白校服的學生們背着書包,嘴裡叼着包子,小跑着進校門。
突然回想起許多在這裡經曆過的日子。
她回頭叫周清越一起看,一轉頭,發現他睡着了,怪不得一直那麼安靜。
人,有時候會有奇怪的好奇心,比如看見他閉着眼睛,陳真就情不自禁多看了他一會兒。他睡着的時候,散去了一些平時的混球勁兒,長而密的睫毛乖乖垂着,神情看起來柔和很多。
看着沒那麼欠揍了,甚至,還有點誘人。
陽光從車窗外照射進來,照在他臉上,他的眉頭輕輕皺起。
陳真伸出手,想要幫他把窗簾拉上,無奈距離太遠,她隻能調整姿勢整個人朝後轉,然後伸直手,整個身子傾過去才能勉強夠到。
手指不小心觸碰到他的耳朵,溫熱的觸感停留在指尖,溫溫的,熱熱的,與她指尖的冰涼碰撞,他的睫毛顫了顫。
他會不會突然醒了?
他如果睜開眼睛,看見她這個怪異的姿勢,不會覺得她是色狼吧?
可是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全車人都在,她怎麼可能……
不對不對,就算是在一間狹窄的小房間,剛剛好隻有她和他兩個人,而剛剛好他又睡着了,她也不會對他做什……
不對,更不對了。
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她隻是想拉個窗簾而已,況且周清越也沒醒,就算他醒了,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窗簾,拉,還是不拉,這是一個問題。
陳真不想半途而廢,還是伸手去拉了窗簾。
這什麼窗簾,怎麼離得這麼遠。伸過去一點,再伸一點,快夠到了,差一點點,她幾乎整個人都俯過去。
嘀嘀——
厚重尖銳的鳴笛聲劃破車廂的安靜。
“怎麼開的車啊!轉彎讓直行不知道啊!”司機暴躁的聲音響起,這嗓門真大,後排都聽得一清二楚。
猛地一腳刹門,整個車廂向前傾倒。
她被慣性推着往後仰,恍惚間,一切放慢模糊朦胧,她下意識轉頭朝後扶住座椅穩住。
再一次轉過頭,本來閉着眼睛睡覺的人在那一瞬間睜開了眼睛,睫毛的陰影交暈錯落,穿過層層疊疊的光影,望進一個烏黑清亮的夏天,在那裡面她看見了略驚訝的自己,模糊而清晰。
根據人類學家愛德華·霍爾的研究,人類的親密距離可以分為四個層次——公共領域、社交距離、個人距離和親密距離。
親密距離的定義是0到44厘米,而近程親密距離的定義為小于15厘米,在此距離内,我們可以辨認對方面部細微的變化,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呼吸。
她現在和他的相距,就屬于這個距離,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柚子沐浴露氣味,能感受到他呼吸和體溫,她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明白、真實。
他也愣住了。
他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裡有無數看不清臉的輪廓與聲音,有的陌生有的熟悉,嘈雜混亂。他一個人被置于中央,所有的燈光都射向他,所有人都看着他,他卻看不見所有人,光芒刺向他的眼睛,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時耳邊有一個聲音,是她的聲音,她說,我們一起逃跑吧。她帶他跑到一條沒有人的夜路,跑啊跑,那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他,和她。
她轉頭看向他時,世界突然颠倒扭曲。
再睜開眼,一眼望進了她的眼裡,像是穿過了那條沒有盡頭的夜路,在最後的光明處看見了她,清晰得不像夢。
他一時分不清夢與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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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她對你圖謀不軌。”下了車,謝白跟周清越說。
周清越還處于将醒未醒的恍惚之中,好像還沒從那個悠長的夢裡抽離出來,謝白的話在他腦海裡拆解抽離成“她”、“你”、“圖謀不軌”,然後被他自動拼湊成“你對她圖謀不軌”。
你,對她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