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驷怒道:“兵強則滅,木強則折,為将者絕非單憑一腔孤勇,須知進退,上陣殺敵還需靠腦子!”
嬴蕩輕哼了一聲,不再多言。
司馬錯看向林轍,吩咐他先回去處理傷口,張儀便讓楚暄帶他回府。
回到相府,楚暄即刻翻箱倒櫃取出藥膏和紗布,他走到林轍跟前坐下,拉過他的手低頭上藥,皺眉責備道:“跟他硬幹什麼?被打了也不會叫人?”
半晌,見得不到回應,楚暄擡頭,見林轍正嘴角上揚,明亮的目光直直凝視着自己,一時間,心裡因焦急而生的怒氣煙消雲散,楚暄無奈,用指節輕敲林轍地頭:“傻笑什麼?怎的被撞一下還撞傻了?”
林轍回過神,微低着頭腼腆一笑,略帶羞澀地問道:“哥哥,你剛剛看我比武了嗎?”
楚暄手上動作繼續,不假思索道:“看了,你們比騎射時我就看了,阿轍真厲害!”見林轍這副模樣,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林轍嘿嘿笑。
楚暄問道:“你方才明明可以扳倒他,為何不做?”
林轍:“若是我扳倒他,他便會撞在那假山上。”
楚暄歎氣,正色道:“這次便算了,但往後上陣殺敵絕不可手軟,該殺就殺!”
“我知道。”林轍笑道:“但我确實技不如他,他摔跤是真的厲害,天生大力者實屬罕見,尋常人練武前都先練氣,氣運丹田後再傳至四肢百骸,且要學會控制氣勁,适時将氣勁傳至手或腳,這便是為什麼習武之人的力氣較尋常人大,可拉開二石弓,舉千斤之物。然而天生神力之人便可直接跳過練氣,他們生來便可舉重物,這于他們而言如同捏死蝼蟻……”
楚暄靜靜聽着,見他一說起習武便神采飛揚,滔滔不絕十分有趣,頗有自己談經論道的模樣。
——
夏末初秋,司馬錯準備出兵伐蜀。
這數月裡,秦國一直在等待伐蜀時機,先時蜀國使臣前來求援,嬴驷不置可否,稱秦國與蜀國崇山峻嶺阻隔,橫絕一道劍閣天險,路途艱難,不便出兵,并讓使臣轉告蜀王,秦國願送蜀一頭“便金之牛”和五個美女,望蜀王可鑿出一條道路,迎接此厚禮。
蜀王聞言樂不可支,即刻命千餘人鑿路,開出一條“石牛道”。
這段時間,蜀王将自己的弟弟葭萌封到漢中盆地,此地臨近巴國,葭萌對蜀王懷恨在心,于是私通巴國,北上攻蜀,引發巴蜀之亂。
秦國見二國打得熱火朝天,出兵時機已成,此番出兵從石牛道南下,可将巴蜀二國一同攻下。
上将軍司馬錯開始整兵準備出征,此番前去的還有嬴蕩和林轍。
巴蜀之地山勢險要,司馬錯想借此機會訓練林轍山地作戰和騎行。
得此消息林轍十分激動,這一個月來訓練得更加刻苦。
臨行前夕,林轍提早結束訓練,見天色尚早,便拐到太華宮外等候楚暄一同回府。
楚暄出來後,二人一同向宮外走去,在宮道上碰到了嬴钰。
三人寒暄後,嬴钰看着林轍,略顯羞澀地說:“林轍,我可以和你單獨說說話嗎?”
楚暄不語,看向林轍。
林轍一臉疑惑:“公主有什麼事直接說便好,哥哥不是外人。”
嬴钰表情有些扭捏,羞澀地低下頭。
楚暄心思敏捷,立刻明白其中深意,看了嬴钰兩眼,笑道:“阿轍,你好好陪公主,我在宮門外等你。”言畢,也不等林轍開口,便隻身離去。
剛一過拐角,楚暄的腳仿佛黏在了地上,令他猛地停下,并不聽使喚地幫他轉了個身,緊貼着宮牆站了過去。
完成這不受控制般一氣呵成的舉動後,楚暄心虛地掃視了一下四周,見四下無人,他暗自松了口氣,貼着牆角看向方才二人。
此等偷聽牆角的行為實屬不道德,但想想看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反正都近墨多時,再黑徹底一點又何妨?
思及此,也不覺得有什麼慚愧,楚暄定了定神,認真地聽了起來。
宮道上,嬴钰誇道:“我聽聞你前段時日和蕩哥哥在校場比試,竟将他比下去了,真厲害!”
林轍笑道:“謝公主誇贊,我二人當是持平。”
嬴钰點了點頭,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她從袖袋中取出一枚玉佩,那玉狀似杜鵑鳥,通體乳白,唯獨正心有一抹殷紅,似血一般沁透其間,更彰顯出珍貴罕見,她一臉嬌羞道:“我聽聞你明日要出征巴蜀,此去山高路遠,少說也要數月歸來,聽聞巴蜀一帶山路陡峭崎岖,十分危險,這塊玉從我出生起便帶在身上,玉可以保平安,你……将他帶上,我也安心。”
林轍一驚,立刻拒絕,拱手道:“能得公主關心是我之幸,但此物太過貴重,我不能收,而且哥哥說過無功不受祿。”
牆角後的楚暄唇角一勾,對林轍很是滿意。
嬴钰小臉微紅,有點兒急,覺得林轍十分不解風情,輕聲嘀咕了一句:“安羽哥哥怎麼教出了個呆子!”
牆角後的楚暄:“……”
嬴钰堅持不懈,向前一步:“哎呀,給你你便收下吧!你舍得拒絕本公主的一番心意?”
林轍退後一步,拱手道:“不可,上陣殺敵保家衛國是将士的職責,不該收禮。”
嬴钰有些失望,輕歎一聲,心道罷了罷了,也是自己心急,她将玉收起來,拍了拍林轍的肩膀,豪爽笑道:“起身吧。”
林轍暗松一口氣,直起身對嬴钰禮貌地笑了笑,見她把玉佩挂回脖子上,看着那玉正心的那一抹殷紅,他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公主,您先前說您的母親是蜀國人,我此番征戰巴蜀,您……”
嬴钰聞言迅速打斷他的話,正色道:“征戰乃國之大事,豈能受兒女情長、親情倫理束縛?若是本公主領兵上陣,也絕不會手軟!你大可放心去,何況打下了巴蜀,便能将其歸入秦國的版圖,到的那時我想去蜀國便可暢通無阻了,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局面,林轍你們好好打仗,祝你首次出征,凱旋而歸!”
林轍釋懷,點了點頭,拱手笑道:“謝公主。”
拐角處,楚暄抿唇一笑,轉身離去。
——
晚間,二人吃過晚飯,坐在廊下賞月。
“我聽聞巴蜀之地有許多靈邪怪志,傳聞有一位名叫杜宇的蜀王将王位禅讓給了鼈靈一世,結果鼈靈一世殘暴無德,在蜀國推行暴政,杜宇後悔不已,痛苦不堪,死後竟變成了杜鵑,晝夜悲啼,嘴巴吐血。”
“我還聽聞巴國人死後将棺木懸挂在高高的山崖上,你們打仗時要小心,别被砸到了。”
林轍笑着點頭。
楚暄看着他,又道:“這次出征,那個嬴蕩也一同去嗎?他會不會又欺負你?”
林轍道:“不會,我們早就和好了,還時常一同訓練。”自那日比試後,嬴蕩便時常來校場找林轍探讨武學,二人也是不打不相識,嬴蕩主動向林轍請教騎射,并自願傳授摔跤之絕學,帶着他訓練。
“那就好。”楚暄點頭。
二人望着月亮,沉默良久後,楚暄開口道:“阿轍,你明日幾時出發?”
“卯時便要到校場集合。”
楚暄心中萬分不舍,這是二人自認識以來第一次離開對方,從鹹陽到蜀地少說也要走個十天半個月,再加上此去目的是攻占巴蜀,便免不了數月的離别。
“此去一别少則數月,多則半年,你一切小心,不可冒險行事。”
“哥哥放心,有師父在,很安全的!”
楚暄沉默片刻,左手握住别于腰側的玉佩,猶豫許久後将其解下,他心跳加快:“阿轍……這塊玉佩是我娘生前留下的,我出生起便一直帶着,玉保平安,你此番出征将它帶在身上,我也安心。”想到下午嬴钰被拒絕的模樣,他便十分緊張。
林轍微微一愣,欣然點頭:“好,見玉佩便是見哥哥,有它在身邊我定會一路平安,哥哥不用擔心!”
楚暄有些意外他竟答應得如此爽快,瞬間豁然開朗,他将玉上的結繩解開,變為一條長繩,走到林轍身後,說道:“我幫你戴上。”
楚暄将玉佩戴到他脖子上,林轍靜靜地坐着,月光下他的臉上現出一抹紅暈,楚暄專注地結繩,沒注意到。
戴好玉佩後,林轍将其握在手中,端詳了片刻,對楚暄笑道:“哥哥好好在秦國,等我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