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悲歡離合,生離死别,故人與過往,終将化作一縷青煙,随風逝去,再無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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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中,楚暄在庭院内來回踱步,滿心焦灼。
今日一早林轍就出門了,楚暄醒來時本能地到林轍房中未見到人,還是侍從告訴他的,去哪兒也沒說。
卯時張儀便上朝了,隻留他一人在府中,看着這偌大的相府楚暄覺得不可思議,昔日的歸屬地如今竟覺得待在這兒一秒都備受折磨。
其間,他派小谷前往宮中打探動向,小谷帶回來零星的消息,說是前些時日齊國揚言要攻打秦國,事因張儀而起,楚暄心髒猛地一沉,當即破門而出,而這時林轍回來了。
“哥哥,你要去哪兒?”林轍推開門,和楚暄撞了個滿懷,他一把攬住懷中人,對方擡頭,滿面的焦灼和驚惶失措,在看清自己後明顯的身子放松了些。
“你上哪兒去了?”楚暄剛松了口氣,卻沒來由的心生惱怒,蹙眉發起脾氣質問道。
“哥哥,你别急,我剛剛路過章台宮,宮侍們說朝堂内風平浪靜,先生定無大礙。你我在府上靜候着,切不可沖動行事。”林轍拉着楚暄的手到庭院中的石案旁坐下。
楚暄聞言鎮定了些,舒了一口氣,他坐下,緩過神,拽了拽林轍的手,語氣帶着些不滿:“你還沒回答我問題。”
“我去辭官了。”林轍坐到楚暄身旁平靜說道,為二人倒了茶水,“今日一早我将辭官書和過往頒發的爵位令交至芈戎将軍那兒,師父離開秦國後官爵封賞革職等事宜便由芈戎将軍處理了。”他省去了其中的流程和細節,簡單地說了下。
“辭官?”楚暄愣住,有些發懵地看着林轍,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而這時,府門再度被推開,二人循聲望去,見來人是張儀,楚暄大松了口氣。
二人立刻上前,楚暄正要開口詢問,便聽張儀吩咐道:“即刻收拾行囊,明日一早便離開秦國。”然而說完他蓦地頓住,看着二人,苦澀一笑,“你們是願意留下,還是跟着先生奔波……”
“先生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楚暄林轍幾乎是異口同聲。
張儀眼眶發熱,欣慰地大笑:“好!天下之大豈無我張儀容身之地?我們明日離開秦國,先回魏國,往後的一切再做打算。”
楚暄和林轍點頭,說罷,三人便各自回房中收拾行囊。
張儀召集府上僅有的五名仆從發了俸祿,每人都分到一大袋金币,夠他們半身無憂了。
仆從們含着淚再三給張儀磕頭謝恩,小谷卻死活不肯收,不肯走,并說要跟随張儀一同前往魏國,他本就是魏國人,此番同行若歸家也方便,張儀欣然同意了。
楚暄和林轍回各自的房中收拾東西,林轍要帶走的并不多,因他常年在軍中生活,府上也沒有多少物件,随意收拾了幾件衣裳,便到楚暄那處幫忙。
對于楚暄而言最寶貴的便是書架上的典籍,他拿了個大箱子将書簡們分門别類裝進去,又去書房中整理,手上不停地動作着,心中卻悶悶的,心事重重,滿腦子都是張儀方才那一抹苦笑,泛紅的雙眼,和林轍說自己遞交辭官令一事,他們二人雖無多言,但情緒和神态都展現在臉上。
回想今早得知的消息,此番即便是離了秦國,也未必就安全,齊國那邊還不知道什麼态度,等待他們的或許隻會更艱難。
想到這些楚暄不禁歎氣,事已至此隻能向前看,他心中有不甘和難過,但萬幸的是張儀暫無生命之憂。
楚暄心生出一種巨大的無力感,他恨自己從頭到尾什麼都做不了,什麼忙都幫不上,這幾日的遭遇讓他對命運感到畏懼,他因造化弄人而傷感,更為張儀感到不甘。
這十七年裡,張儀與嬴驷通過伐交伐兵之策為秦國打下大半的疆土,張儀為秦國嘔心瀝血了大半生,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更可笑的是還被新任秦王驅逐出秦,想到這些他心懷不甘,為張儀憤憤不平,卻也恨自己無能,無法改變這一局面。
如今的他們隻能受他人擺布,接受命運的安排。
林轍一直觀察着他,停下手中之事,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
楚暄擡頭看向林轍,又想到方才他說主動辭官一事,猛然間一股酸楚湧上心頭。
回想林轍這些年來艱苦的從軍生涯,為秦國沙場征戰,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在藍田之戰立下赫赫戰功,榮獲的官職與爵位,如今卻因為自己和張儀的處境也要一同收拾行囊狼狽不堪地走人,越看林轍完全不在意的模樣,楚暄越覺得難過,覺得這樣對林轍很不公平,自己都沒問過他的想法。
楚暄沉默半晌,開口問道:“阿轍,你……要不要留下來……”
“啊?”林轍一怔,笑容僵住,眼中浮現出愕然,他呆愣地看着楚暄,雙眸逐漸變得空洞。
楚暄被他的模樣吓到了,林轍一副丢了魂的模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瞬間慌亂,正要開口,突然見林轍垂下眼眸,嗫嚅道:“哥哥不要我了嗎……”
“沒!沒有!”楚暄着急喊道,緊緊牽住林轍的手,“我隻是、隻是覺得,這對你不公平……”
林轍愣了愣,旋即腰間一緊。
楚暄緊緊抱住他,在他懷裡說道:“我怎麼可能不要阿轍,哥哥随口說的,你别放心上。”。
林轍愣了一下,立刻緊摟住楚暄,嘴角上揚,在楚暄的耳畔鄭重說道:“哥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隻想跟哥哥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好!”楚暄豁然開朗,笑着順了順林轍的背脊,“那我們繼續收拾吧,收拾完早點歇息,明日就啟程!”
林轍點頭,二人又抱着彼此溫存了一會兒,才舍得放開。
楚暄看着林轍,見他又笑了起來,那雙桃花眼清澈含光,他知道林轍從來不會騙自己,所有的言語都是發自内心的。
想到這,楚暄釋然了許多,摸了摸林轍的腦袋,繼續整理書籍,分門别類放到箱子中。
相府再怎麼宏偉氣派,也不過是幢府邸,有至親摯愛的地方才能稱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