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暄還是讓他返鄉,他給小谷一整箱的金石玉器,以表這些年的不辭辛勞,并當着他的面撕毀了賣身契,将他從奴籍轉為庶人,願他早日成家,兒孫滿堂。
小谷抹着眼眶的淚花,硬是要堅持留到張儀出殡那日,他想陪着二人送張儀最後一程,楚暄同意了,這幾日他用積蓄買了兩匹馬兒和一輛柩車。
這七日裡,魏王那兒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朝中也未有官員前來吊唁,楚暄倒是無所謂,不來更好,免得擾了張儀清靜。
林轍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塊石碑,又讓楚暄把那把狼牙匕首拿出來,親自為張儀刻墓碑,楚暄對他說,就刻“秦相張儀之墓”。
最終,府上隻剩下林轍、楚暄和小谷三人,這七日裡,楚暄在家中收拾張儀的遺物,以及按照勞務給請辭的仆從提俸祿,林轍和小谷常到市中采買出殡所需的物品,裡裡外外跑了數回,回來還要布置相關事宜,十分疲憊,夜裡倒頭就睡。
楚暄看着身旁困倦的林轍,十分心疼,靜靜地看着他,不敢驚擾,自己一人望着一室漆黑,一夜無眠地躺到天明。
七日後的清晨,林轍與小谷天未亮就将張儀的靈柩擡進車内,在府外等着楚暄起來。
楚暄其實并沒有怎麼睡,一夜潛眠,醒時覺得頭昏腦脹,下床時頭重腳輕險些一個趔趄,他扶着床頭的木案,穩了身形後想着定是這幾日沒休息好的緣故。
這時林轍推開門,看到楚暄面色蒼白,額間冒着細密的汗珠,愣了一下,慌亂地摸了摸楚暄的額頭,關切道:“哥哥,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楚暄搖了搖頭,将他的手拿下握在掌心,安撫道:“無妨,隻是沒休息好,我們出發吧。”
林轍擔憂地看着他,确認無誤後扶着人出了府。
初冬的清晨天光熹微,街道寂無人煙。
三人一身白衣,拉着柩車,沒有挽歌,也沒有哭喪,隻是靜靜地前行。
小谷走在前方牽着馬,楚暄和林轍一左一右執绋,約莫一個時辰出了大梁,三人騎上馬,駛向東邊的雲夢山。
雲夢山地處魏國的西北部,位于太行山脈的中斷,向北可至趙國南境,東邊則是通往齊國的桂嶺,順着太行山一路向南可抵達魏國最西境,站于山頂可眺望列國的疆土。
馬兒運着棺不敢走得太疾,雲夢山腳下有一方大草場,傳言這草場在殷商時期是商王朝的練兵校場,穿過這草場才會抵達雲夢山,到山腳時已是未時。
柩車在山腳下停住,楚暄讓小谷先行回去,以免遲暮返鄉,城門關閉,剩下的路他和林轍自己上去,二人若是遲了大不了在這附近的鎮上找家客棧住一晚,小谷已是自由身,沒有理由再伺候二人起居。
小谷起初是拒絕,但見楚暄态度堅決,隻得含淚對二人叩拜三下,楚暄讓他騎着一匹馬回去,留下一匹馬和林轍共乘便可。
目送小谷離開後,林轍和楚暄進入雲夢山。
山谷内靜谧,完全隔絕了外界的嘈雜,不知為何楚暄感覺進入雲夢山後内心平靜了許多,耳邊隻有鳥兒栖息鳴叫的聲音和泉水流淌之聲,初冬時節在這山内卻不覺寒冷。
柩車又向上駛了一段路,在接近山頂的一處平台停下。
林轍看到一片空曠之地,隐于樹林中,東西植松柏,左右植梧桐,皆是傲然挺立,撐出一片庇蔭,又為晨陽開出一些餘地,柔和的陽光傾灑進腳下的土壤,土壤呈棕色,濕度也适宜,肥沃平整,是設墓地的良選。
他提議将張儀的墓設在此處,這些時日林轍都在研究喪葬之禮,翻閱了許多書籍,而土地的濕軟,肥沃、貧瘠等判斷則是過去在軍營中習得的。
楚暄點頭,下了馬,落地的那一瞬間他頓感一陣眩暈,雙腿發軟,差點兒沒站穩。
待視線清晰,他搖了搖頭,轉身同林轍一起擡棺,又拿上鏟子、香、燒酒等物件,來到這片空地,開始刨土。
一切安頓好已是黃昏時分,二人一身塵土,略顯狼狽。
期間楚暄頭痛難忍,幾次眩暈,勉力支撐着身子,不想讓林轍察覺到異樣,他覺得身子一陣冷一陣熱,兩個溫度在體内來回拉扯,在五髒六腑内撺掇,強烈的不适沖擊着大腦,幾度令他想要幹嘔,眼中晃過模糊的白光,四肢發涼,後背開始冒冷汗,實在撐不住了,隻好坐到一旁喝水歇息。
想來也是這幾日沒休息好才變得這樣,楚暄緩了一會兒,又拿起鏟子,繼續和林轍一同挖土,埋葬張儀。
土坑挖好後,二人将張儀的木棺放入坑中,林轍察覺到楚暄臉色不太好,幾經詢問楚暄都說是累壞了才這樣,林轍便讓他坐到樹下休息,自己将土填好後,又立上墓碑。
墓碑立好後,林轍點上香,又倒了兩杯酒,二人雙手舉杯對着墓碑躬身敬酒。
楚暄勉力站穩,可渾身的力氣卻像是被抽去了大半,此刻四肢無力,舉着杯子的手輕顫着将酒水灑了半邊的袖袍,艱難地拜好後,他呼出一口氣,與林轍一同将酒水灑向地面,放下酒杯,雙膝下跪,進行最後的三下拜别。
楚暄跪得極利落,他早已支撐不住了,林轍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也一同跪地,磕頭。
等磕到第三下時,林轍伏于地面正要起身,突然身旁傳來“撲通”一聲。
他蓦地一怔,霎時間如遭雷擊,猛地直起身子,看着身旁之人瞳孔睜大,渾身血液都在這一刻涼透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