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一條血紅色的線正一點點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黑暗。
急促翻飛的馬蹄踩踏着猛烈呼嘯的狂風,哪怕寒風刺骨,凜冽若刀光迎面割據,馬上之人也刻不容緩,甚至更加兇狠地驅使着馬兒,疾沖起來。
“哥哥,再忍忍,我們、我們馬上就到大梁了!”林轍輕聲呢喃着,将懷中昏迷不醒的楚暄護得更緊了些,不讓一絲寒風侵入,在他的額間落下一個吻,馭馬的速度更加猛烈。
雲夢山上張儀墓前,二人拜到第三下時楚暄突然昏厥,林轍吓得魂都飛了,他顧不上别的将楚暄一把抱起,才發現楚暄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一片。
林轍胡亂在襟袍上蹭去一手的污泥,摸了摸楚暄的額頭,那溫度滾燙得吓人,他立刻掉頭沖下山去,躍上馬匹向大梁的方向疾沖。
雲夢山距大梁近百裡遠,下山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逐漸浸染蒼穹,林轍發了瘋似的狂沖,生怕錯過了大梁城的門禁,終于在離戌時僅剩一刻鐘時沖進城門。
進了大梁城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起先時替張儀找的那名老大夫,調轉馬頭向西,奔向那家醫館,在醫館外見門半掩着,内裡燈光昏暗,他也不管不顧橫抱起楚暄跳下馬,沖進館内。
“大夫!大夫你在嗎!”林轍破門而入,在館内急匆匆地大喊亂逛,把一名小厮撞了一個踉跄,林轍見到人仿佛拽住了救命稻草,直逼上前,“大夫呢!大夫在哪兒!這兒人命關天!”
這醫館本在戌時關門,那小厮正收拾着,聽聞外頭傳來一聲巨響,連忙沖出去以為進了賊,結果被來勢洶洶的林轍吓得夠嗆,看着對方人高馬大,目中泛紅光,活脫脫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小厮吓得直哆嗦,呆愣在原地,片刻後才醒神,注意到他懷中昏厥之人,趕緊将人領進裡院:“在、在的,公子跟我來。”
林轍火急火燎,抱着楚暄的手卻是極穩,一路行來動靜之大,楚暄的發絲都未掀起過,穿過裡院入了診室,林轍瞧見黃老大夫,欣喜若狂,大步沖上前去:“大夫,快救救我哥哥!”
黃老大夫蓦地一哆嗦,微向後仰:“哎喲小夥子,你吓死老夫了!”瞧見林轍懷中抱着個人,挺直了腰杆子,即刻命令道,“快将人放下,手給我。”
林轍依言将楚暄輕輕放在席上,動作之溫柔完全不似方才的焦躁。
黃老大夫瞅了他一眼,拉過楚暄的手把脈。
林轍靜靜看着,見黃老大夫眉目逐漸緊鎖,半天不出聲,有些急了,正要開口詢問,便聽黃老大夫以責備的語氣詢問道:“怎麼這會兒才過來?這都燒了好幾天了,再晚一點腦子都要燒壞了!”
林轍面色煞白:“什、什麼……幾天?”
黃老大夫放開楚暄的手,看着林轍,責備道:“這病症少說也有十日之久,最初因風寒而起,以至體虛氣短,渾身乏力,加之操勞過度,夜不能眠,加重了病情,如今體内虛火旺盛,所有病症一同爆發,導緻他脈象紊亂,心跳緩慢,怕是再晚一些便會傷及心脈,到那時可就糟了!”
林轍愣住,回想楚暄這段時日精神低靡,他以為隻是因張儀離世悲傷過度所緻,并未往生病的方向去想,得知真相後心中萬分自責,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大、大夫!是我不對,我沒發現哥哥他病了!是我不對,求你!求你救救他!”林轍雙眼一片赤紅,差點兒就要給大夫跪下。
“别跪!”黃老大夫趕緊出聲阻止,歎了口氣,“公子放心,老夫行醫多年,這種症狀也是常見,您不必驚慌,老夫這就為令兄開藥,先吃個幾日把燒退了,便無性命之憂。但令兄身子過于虛弱,燒退了後還需您悉心照顧。”
林轍點頭如搗蒜:“謝、謝謝大夫!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哥哥!”說着便起身對大夫深深鞠躬。
黃老大夫瞧他這模樣,笑了笑,提筆拂袖寫下一張藥方子,末了讓方才的小厮拿去抓藥,又吩咐了林轍一些煎藥的細節,林轍點頭應下,再三謝過,抱起楚暄取過藥離開醫館,奔回府邸。
——
回到府上,林轍先将楚暄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在屋内燃起炭火,安頓好一切後隻身離開快速步入廚房,先将藥材用水沖刷一遍,放入藥爐中煎煮。
林轍盯着藥爐發了會兒呆,走進廚房邊上的儲糧室,摸索了一會兒,提出一袋米、一把蔥、一塊姜,将仆從們先時存放于肉罐子中的雞肉也一并帶到廚房,認真回憶了一遍,便開始洗米、燒水、切肉,熬粥。
折騰了快兩個時辰,林轍端着藥和一碗姜末雞絲粥來到楚暄房中。
楚暄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看着像是熟睡着。
林轍快步走到床邊,将托盤放在床頭,坐到床邊摸了摸楚暄的額頭,整個人僵住,這溫度比方才在雲夢山上更加熾熱,對方的氣息也較之前微弱了些,他忍住緊張不安,知道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林轍坐到床沿上,支起楚暄的肩膀将人輕靠在床欄上,又拿了兩個枕頭墊在他背後。
楚暄仍舊閉着眼,林轍看了他一會兒,松了口氣,先端來案上的粥,舀了一勺,吹涼了遞到楚暄嘴邊。
“哥哥,來,張嘴,先吃點東西。”林轍也是第一次照顧病人,手因緊張和焦急有些抖。
然而楚暄并未張嘴,湯勺觸碰到唇邊,似是不滿,輕輕将頭一歪,這一動作蹭到了勺子,勺中的白粥灑到了衣襟上。
林轍趕緊将湯勺撤回,伸手将楚暄領口的白粥抹去,眼中滿是憂色。
這樣不行,他看着手中的粥略一沉思,少頃舀了一勺,吹涼了後抿了一口,繼而輕輕捏起楚暄的下颚,将湯勺塞進他口中。
口中突然闖入異物,令昏睡的人一個激靈,下意識掙紮起來,粥流進喉管的那一下因無法順利吞咽使得楚暄被嗆住,引起猛烈地咳嗽。
林轍見狀,吓得趕緊放下碗,幫楚暄順背和胸膛。
經此一番折騰,楚暄半醒過來,迷迷糊糊間看清了林轍的臉,頭痛欲裂,呼出的氣息都帶着灼熱,卻下意識地勸說:“離……離我……遠點……會……染上……”
林轍聞言因楚暄的轉醒感到一絲驚喜,但更多是焦灼,他對楚暄的話置若罔聞,繼續将人拉到跟前重複着喂粥。
可能是人醒了,也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和眼前的人,這次喂下楚暄倒沒那麼抗拒,但因發燒有些反胃,吞咽得極為吃力。
溫熱的粥下肚,人也舒服了許多,身體逐漸适應了,楚暄不再反抗,安分地喝下大半碗,眼看喂得差不多了,林轍将碗移開,見哥哥靠着枕頭又快昏睡過去,他趕緊拿過藥碗,照着方才的動作舀了一勺藥,吹涼了送入對方的口中。
而藥汁滑入口腔的一瞬間,楚暄猛地抽搐,身體本能地抗拒,直接将口中的藥全部咳了出來,這苦澀的藥喚醒了他零星的神志,楚暄痛苦地嗚咽了一聲,像是受到了緻命的威脅,“我、我不喝這個!咳……咳……”他劇烈掙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