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楚暄眼睛一亮,笑道,“我知道,周易和道家學說最喜歡說陰陽循環,還有有無相生,原來捭阖也是他們的一種。”
張儀撫須,問道:“暄兒看過周易?能明白何為陰陽嗎?”
“陰從字面上看就是黑暗,陽是光明,對應着自然界變化。陰是黑夜、月亮,陽是白晝、太陽,二者雖然是對立的,但有陽的地方絕對有陰,有陰才能襯托出陽,它們之間也是會不斷轉換的,就像這日夜更替一樣。”
張儀哈哈大笑,誇贊道:“暄兒說得很對!陰陽之間能夠互相轉換,那麼捭阖也是一樣,這裡所說的開、合主要是開口說話和閉嘴傾聽,開、合都需根據不同的時機場合不斷地變化,就像陽在白晝,陰在深夜,捭阖主要是教我們,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該聽,有時候聽比說更為重要,‘捭阖’放在首章,證明說和聽是作為謀士最基本的能力。”
“義父這寫的都是權謀之書嗎?”楚暄一臉崇拜,雙目像亮起的明燈,看着案上一捆捆竹簡,贊歎不已。
張儀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暄兒來日若想學,義父可以教你,暄兒想學嗎?”
“想啊!”小楚暄連忙點頭,拉着張儀的手晃了晃,“我也想成為像義父這樣厲害的人,以後和義父一起雲遊四海,拜訪各國!”
張儀微怔,楚暄眼中的光閃進他心頭,旋即露出笑容:“好!義父必将這畢生所學傳授給暄兒。”他突然微低下頭,輕聲說:“但咱們要偷偷地看,别讓你爹發現了,這是獨門絕技,義父隻傳給暄兒,不能有第三個人知曉。”
“暄兒明白!”小楚暄如擔重任一般鄭重地點頭,神情也嚴肅起來,皺着眉頭,撅起小嘴,惹得張儀發笑。
——
不知不覺又過了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張儀的精氣神也越養越好了,狀态也回到了拜師之前成日埋頭苦讀的時候。
這兩個月裡小楚暄隔三差五都要跑來他院中,張儀陪他讀書,有時候他自己讀書張儀在一旁撰寫縱橫權術,有時也會将這些年整理的書籍拿來給小楚暄看。
一日二人在書房中各幹各的,今日張儀拿了捆《莊子》攤在桌上。
“義父,您在看什麼書啊?”小楚暄支棱着腦袋,湊到書卷前,用白胖胖的小手壓着書卷,眼珠子滴溜地轉到文中的一行字。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着,讀完後擡起頭,皺着眉頭,不滿地嘟起小嘴:“義父别看這個!不吉利!”他邊說邊用胖乎乎的巴掌蓋住那行字。
張儀被他的舉動逗樂了,摸着他的腦袋,問道:“暄兒知道這是何意嗎?”
小楚暄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看這話說什麼死不死的,不好。”
張儀哈哈笑,将他拉到自己的腿上,指着這行字解釋道:“‘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意思是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萬念俱灰,那樣活于人世間隻是一副軀體,沒有生的意義。”
小楚暄疑惑:“為何會萬念俱灰呢?”
張儀道:“當堅持的事得不到結果,深埋于心中的信仰被否定、崩塌,思想被壓抑,被束縛住,無法自由快樂地活于世間,意志不斷地消沉直至頑鈍麻木,對這世間不再抱有憧憬,漸漸地就萬念俱灰了。”
小楚暄觀察着張儀的神情,不解道:“義父不快樂嗎?暄兒都很羨慕義父沒人管着,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這不是自由自在地活着嗎?”他歎了口氣,無奈地嘟囔道:“我若是能像義父這般一定每天都很快樂!”
“自由不隻是說身體受到束縛,無法行動,而是想做的事無法做,沒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隻能接受現實,不斷地被命運安排,直至生命的終結。這樣的狀态并不會快樂,久而久之就會麻木不仁,即便是活着也已然是一副軀體,早已在心裡死去。”
張儀笑容斂去,“世人終其一生都在追尋着自我掌控人生的權利,不由他人所支配,再往上便是精神的追求,心之所往。人固有一死,然而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有限的生命中虛度光陰,碌碌無為,心懷壯志博學通達卻無用武之地,滿腔的熱血卻被這世态炎涼消耗殆盡,直至意志消沉,萬念俱灰。人到暮年抱憾而逝,這樣的人生對于大多士子而言當真是種悲哀,正所謂‘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
說到這,他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眉宇間徘徊的惆怅愈發的濃烈,想到這些年的遭遇,不由得歎氣,“士人寒窗苦讀,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了一個‘志’,若是屢不得志,可比死更難受。”
“不會的!”小楚暄拍案,義正辭嚴道:“義父,人生還很長,暄兒認為隻要身懷奇才,博學超群,必将受到重用。天下之大必有賞識義父的明君,那些昏聩的君主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他們也配不上義父的才華和輔佐,義父斷不可為這些鼠目寸光之人妄自菲薄!您要輔佐的是聖明的君主,懂得禮賢下士。義父您目前覺得不得志是還未遇到,都說好事多磨,您應該慶幸老天爺都不希望您去輔佐無能之君,至聖至明的君主一定在等着您!”
這一席話聽得張儀愣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懷中的孩童,目中的光芒漸漸亮起,雙眸在燭火交彙中變得清亮也逐漸濕潤了,良久他朗聲大笑:“暄兒說的是!是義父太過消沉了,天下之大必有賞識我張儀的君主!”
張儀摸了摸楚暄的頭,嘴角上揚,突然問道:“暄兒知道你這‘暄’字是何意嗎?”
小楚暄想了想:“爹爹沒說過,應該是……寒暄的意思吧。”
“不對,是日氣。”張儀笑道:“光明溫暖的意思。”
——
自那之後,張儀撰寫得更加認真了,心中也再次燃起了入仕的火,他決定自己一定要有一番成就,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将這縱橫之術用于各國之間的鬥争,這縱橫術才有價值,到那時候楚暄學這些才有用武之地,否則現在教他的不過都是些不入流的詭辯之言。
他在心中埋下種子,無論為了自己的仕途還是為了楚暄,自己都要振作起來,天下之大總有我張儀的用武之地,他不信自己會是個平庸之輩!
某日午後,張儀獨自前往大梁城中的一家酒樓,這酒樓内時常有文人雅士談論各國政事,許多有入仕之心的士子都喜歡在這酒樓小坐,順便了解一下各國的動向。
酒樓有三層,一層的正廳正中設了個圓台,那兒時常有文士上去辯論,内容從經書典籍到百家學說又到治國安邦之策在道各國政治動向,在這兒完全是言論自由的,曾經還有士子喝醉了上台評議各國國君,言語間不免有諷刺意味,但隻要言之有理,都是可以接受的。
時常也有朝中官吏來此看看有沒有有才之士得以為國效力,若是有士子得到官吏的賞識,會直接被邀請入府做門客,這樣離入仕更近了一步。
今日台上正行辯論,張儀坐在二樓的雅座向下望,有兩名士子正談論着諸子百家思想的修身與治國,說着說着竟将矛頭指向法家。
“話說那衛鞅去了秦國後在秦境大施變法,這變法兇殘無道,毫無人情,連太子犯錯都要受嚴刑懲罰。”
另一名士子附和道:“是了,且不說刑法嚴苛,他還推出了個‘軍功爵制’,自這項制度頒布後秦軍個個如狼似虎,打仗跟發了瘋似的。傳言他們以砍下的人頭數量來賜爵,秦軍在戰場上甚至會将砍下的人頭數挂在腰上,那畫面啧啧啧……列國軍隊見了都跟見了惡鬼似的。”
台下賓客也有所耳聞,聽到這亦是皺起眉頭,議論紛紛。
“秦國不愧為蠻夷之流,不曾受過禮儀教化,我看那衛鞅亦不是什麼善類,要不怎麼原本在魏國為官,好端端地又跑去了秦國?”
“是啊,匹夫之勇者,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
“不對不對!”
衆人聽得正興起,二層突然飄出一聲反駁。
“法家并非你口中的殘暴不仁之學,兄台所言未免片面了。”張儀站起身,走下台階,緩步走到辯台上,對二人作揖。
“看來先生對法家頗有好感,在下願請先生讨教一番。”兩名士子一同作揖,其中一人道。
張儀直起身,望向台下的衆賓客,開口道:“法雖嚴苛,卻是與時俱進,且在刑法面前,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為公平之舉。商君設軍功爵制後,利祿官爵抟出于兵,富貴之門必出于兵【1】。凡能立下軍功者,上至皇親貴胄下至鄉野村夫都可封官晉爵,受封土地,連帶着他們的一家老小皆可受賞于朝廷。
在此制度激勵下才有了兄台所言的‘秦人好戰’,隻有戰才能打破階級束縛,改變命運,這便是法家的過人之處。當今亂世,更需要這種雷厲風行的手段,以求進取有為。儒學雖好,卻是穩中求進,适合太平盛世,築造禮儀之邦。”
方才說話的那名士子挑眉,又問:“依先生之見,是覺得打仗好,刑法好了?”
“非也。”張儀搖頭,“打仗不好,刑法也不好。但戰是為了不戰,刑是為了不刑。大争之世,山河動蕩,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唯有以戰止戰,在亂世中選擇一位天下共主,一統神州大地,才可兵戈止息,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但一味地打仗,窮兵黩武,于國不利。因此應當配合外交,将勝算增加到最大。故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發兵,其下攻城。伐謀伐交乃善之善者也,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
“為何選擇縱橫權術?”
雲夢山上,白發老者渾厚純淨的聲音在耳畔回蕩。
“既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為善之善者,那又為何要選兵家?弟子自然要做這善之善者!”
“可在你之前無人選過,是史無前例。”
“史無前例?那弟子就要做這第一個!”
當年的話音闖入腦中,張儀仿佛又看到那個意氣風發,心懷淩雲之志的自己,那個目光如炬,明亮清澈,堅守自己的本心,堅定自己的選擇的青年。
張儀的雙瞳亮了起來,世俗的濁氣在這一刻消散開來,他再度看清了自己的選擇。
當年的自己一腔熱血,總要與衆不同另辟蹊徑,他從小就不喜歡人雲亦雲、循規蹈矩,因此鬼谷子賞識他收他為徒,可也正因如此出山之後他成了另類。
他遊說于各國上奏邦交之策,但大多數君王和權貴認為他不過是個耍嘴皮子的江湖騙子。
現實和理想總有偏頗,大多數人都更追求保守,創新于他們而言風險太大,在這亂世承擔不起。
可很多事不正是開辟新路之後才能有所成嗎?張儀心中一直這樣認為,他就是不喜歡一直做别人做過的事,那樣有什麼意思?
前人沒做過的才要做,沒人做就由我來做!
他突然又想起那日楚暄稱贊自己時的笑容,和對學習縱橫術的向往。
史無前例又如何?不入流又如何?
隻要我活着,就要将這縱橫權術發揚光大,将縱橫術變為主流!
張儀眼眶濕熱,心中燃起了火,台上辯論得更加起勁,仿佛回到了當年在雲夢山上,那個心懷淩雲之志的青年,展列國圖紙,指點天下之勢!
結束後,台下傳來了掌聲,張儀對着衆人作揖。
二層的雅間内,一位身着華袍的男人早已看了張儀許久,嘴角上揚,對一旁的侍從招了個手。
——
辯論結束後,張儀回到雅座喝了一大杯水,此刻心情甚好,心中也無比通透,他剛坐下,餘光瞥見一處衣擺,緊接着一名作侍從打扮的男人站到自己跟前,對自己行禮。
“先生,我家大人邀您到雅間一叙,不知先生可願前往?”那侍從躬身道。
“你家大人?”張儀在腦中思索了一圈自己在魏國可否有熟悉的權貴,想了半天沒想出個名堂,便起身對那侍從恭敬揖手,“那儀便謝過貴人擡舉了。”
侍從點頭,領着張儀往三層的雅間走去。
門一開,一名衣衫華貴的男人已在門處等候,還未等張儀開口,他便先行行禮:“在下東周昭文君,久仰先生之名,今日正巧在這茶樓相遇,便借此機會想與您結交一番。”
昭文君?張儀身形一頓,旋即行了一個君臣大禮:“草民有眼無珠,不知是周昭文君大駕光臨,有失禮數,還請昭文君恕罪!”
昭文君聞言樂了,趕緊将人扶起迎進門:“先生言重了,在下此番來魏國遊玩,先生不必拘泥于君臣禮節,今日隻有姬昭和先生。”
昭文君領着張儀入座,侍從為二人倒了茶水,他繼續道:“實不相瞞,在下很早就想與先生結交了,今日能在此處與先生相遇當真是緣分。”
張儀疑惑:“大人見過儀?”
昭文君見他一臉茫然,笑了笑:“先生可是忘了,一年前在東周洛陽。”
張儀恍然大悟,一年前他剛下雲夢山便聽聞周天子在洛陽舉行大宴,廣招天下士子入宴談經論道,還可以目睹象征九州的大鼎。
那年張儀也去湊了個熱鬧,在宴會上觥籌交錯醉了七分,也壯大了膽子在宴會中場和幾名士子當堂辯論起來。
原本周王室舉行如此大的盛宴于天下士子而言是難得的引薦自己的好機會,可現如今周王室敗落,給的賞金和俸祿還不如齊楚這種大諸侯國,衆士子也不過就是來此讨頓飯,長點見識,宴畢便相繼離去。
昭文君作為天子特使定是出席了此宴,他在那時便相中了張儀的才華,隻是張儀那天喝了大醉,散會後也不知怎的就不見蹤影了。
“那日儀喝多了,讓昭文君見笑了。”張儀尴尬地笑了笑。
昭文君聞言朗聲大笑,擺了擺手:“先生是性情中人,那日我也見識了先生的口才,今日有幸再見了一回。隻是東周太小,不适合先生發展,但以先生的才學為何不入朝為官輔佐君王?”
說到這,張儀目光再度暗淡,自嘲地笑道;“在大多數人眼中儀不過就是能言善辯罷了,儀所學的不過是些耍嘴皮子的旁門左道之術。”
昭文君聞言立刻明白了,他搖頭:“并非如此,先生有才華有見識,又能提出‘以戰止戈’和‘伐謀伐交’策略,已是罕見之才。我聽聞先生師承鬼谷子,能入鬼谷子門下者又豈是池中之物?”
他注視着張儀的眼睛,鄭重道:“先生隻是還沒有遇到賞識您的君主,斷不可妄自菲薄。真正的明珠是不會蒙塵的,隻是天光還未照耀到它身上。”
張儀聞言怔住,不知為何他的腦中閃過楚暄那日說的話:
“有陽的地方絕對有陰,有陰才能襯托出陽,它們之間也是會不斷轉換的,就像這日夜更替一樣。”
任何事物都可以不斷轉換,這世間萬物也都在不斷地變化。
鬼谷子曾說過:“世無常貴,事無常師。”為何非要用一時的不順去定義一生?
“多謝昭文君,儀明白了!”張儀站起身對着昭文君行禮。
昭文君莞爾:“先生請坐。其實您方才在台上說的以戰止戰我十分認同,雖然周王朝自文王起就反對征戰提倡仁愛治國,但當今天下亂世已是禮崩樂壞,仁愛是無法治國,甚至會助長那些徇私舞弊者侵蝕王族根基。
“眼下若想真正結束亂世還需一國君王統一列國。但周王室是做不到的,自平王東遷至今周王朝已是江河日下,我雖希望能回到過去的禮儀之邦,但我更希望看到天下太平,這樣百姓就不用受戰亂之苦,可以活在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說到這昭文君眼中滿是沉痛,不禁長歎。
“若先生真的有辦法以伐謀伐交之策結合征戰。”昭文君壓下聲音,“先生不妨考慮去秦國?”
“秦國……”張儀沉思,他之前是有考慮過,但秦國與山東列國有諸多不同,故而還沒做過打算,但今日的一番辯論他确實動了心思。
“我聽聞新任秦王前些時日正頒布招賢令,廣招天下能人異士,文武皆可。”昭文君道。
張儀靜靜聽着,若有所思。
昭文君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心中所想,笑着倒了杯酒與之敬道:“雖然世人都傳秦人野蠻,秦法森嚴無道,但凡事都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張儀嘴角揚起,也舉杯回敬,笑道:“還是昭文君懂儀。”
——
“此番離去我将前往秦國,秦國正發布招賢令,我想這次……”
“去秦國?你還真是不死心,萬一又和楚國那樣……”院子裡,楚浔愕然地看着張儀,眉頭蹙得幾乎要凹出一條溝壑,就算他不說,“荒謬”二字也全然浮在臉上,他不自覺地擡高了聲音,“秦與中原各國素來不和,且新秦法還甚為嚴苛,在秦國為官輔佐君王可謂是如履薄冰,我聽聞當今秦王可是把商君都車裂了,你又何以肯定動動嘴皮子就能讨得他的賞識?”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張儀難得地沉下臉,眸間閃着堅毅的光亮,他正色道:“中原各國王朝内部早已被權貴侵蝕,有才之士終其一生也難以有出頭之日,若是魏國國君明智,商君又何故不遠千裡跑到秦國變法?我聽聞前些時日魏國的将軍‘公孫衍’也去了,他為秦國拿下陰晉,秦王隻論戰功行賞,封他為‘大良造’,阿浔,大良造在秦國可是丞相的地位,位極人臣啊!如今天下也隻有秦國的國君能夠如此慷慨公正,不論出身,此等機會豈能錯過?”
楚浔啞口無言,方才氣急,胸中憋着火沒撒出來,這會兒強行壓下一時間呼吸不暢沒能順過氣來,迎來一陣猛烈地咳嗽,吓得張儀趕忙上前扶住他,忙不疊地給他順氣兒。
楚暄被這動靜驚到,見父親咳得面紅耳赤,難受極了,立馬倒了杯水跑到二人跟前,遞給自己的父親。
“别氣别氣了,來喝口水。”張儀接過杯子小心翼翼地幫楚浔灌了點兒水,一手不忘順着他的背。
楚浔咳得淚花閃爍,自己也不停地順着胸膛,被張儀攙扶到涼亭中坐好,才慢慢順過氣,搶過張儀手中的杯子喝了半杯的水,方覺好些了。
“罷了……你這輩子若是不入仕,做鬼都不得安心。”楚浔瞪了張儀一眼。
張儀見他氣消了,眉目也舒展開來,又回到平日裡悠哉悠哉,面上挂笑的模樣,讪讪道:“阿浔懂我。”
“何日啟程?”
“明日,此去秦國路途遙遠,若不早些行,怕是到鹹陽,秦王的昭賢令都揭榜了。”
小楚暄靜靜站在一旁,聽着二人的對話,茫然地睜着大眼睛,望着張儀:“義父,你、你要走了嗎?”
“對……”
“你義父心懷宏圖大志,要去幹大事了。”楚浔這會兒已然恢複了,冷聲嗆了張儀一嘴。
孰料,楚暄聽聞以後,臉上竟露出了笑容,滿心滿眼地崇拜:“真的嗎!義父您是不是要去做大官了?暄兒、暄兒可以跟您一起去嗎?”
楚浔差點兒又嗆住,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小白眼狼”,又瞅了眼張儀,心道:真不該讓楚暄去他那兒,才幾天時間就成這樣了。
察覺到父親的視線,楚暄方才還興奮,突然間頭頂壓來一道淩厲的目光,他後頸生涼,縮了縮脖子,說話的聲音也逐漸輕了。
這時張儀站到楚暄身前,擋住了楚浔的視線,他摸了摸楚暄的腦袋,溫和地笑道:“對,義父要去秦國了,但是秦國太遠了,義父要先去,等做了大官,義父駕馬車來載暄兒過去,好不好?”
有了張儀的庇護,小楚暄膽子也壯大了,又聽到坐馬車,立刻就興奮了,點頭如篩糠:“好!好!義父一定要說到做到!”
楚浔實在不想理會這對早已串通一氣的“父子”,自己在這兒倒像是個壞人,他無奈看了二人一眼,嘴角抽了抽,默默轉身進了正廳。
張儀蹲下身子,目光與小楚暄平齊,許諾道:“暄兒,等義父做了大官,一定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帶你去各國遊走,威風威風!你願意相信義父嗎?”
“相信!義父最厲害了!暄兒就在家裡等義父來接我,義父可不能食言啊!”小楚暄樂得咯咯直笑,說罷,拉起張儀的一隻手,将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指勾過對方骨節分明的無名指,又用拇指的指腹往張儀的拇指指腹上用力摁了摁。
張儀不解地看着他,覺得好笑,問道:“暄兒這是做什麼呀?”
小楚暄看着二人的手,解釋道:“我前些時日路過巷子口,見有幾個孩童在一同許諾着什麼,他們許諾後便互相做了這個動作,聽其中一人說,這手勢做完後一定能夠心想事成,而且許諾之人不能食言,否則願望就破了。”
張儀聽完愣了,瞬間哈哈大笑:“好!好!”邊笑邊拉着楚暄的小手往對方拇指上摁了幾下,摸了摸楚暄的腦袋:“這是義父和暄兒約好的,今日所言,絕不食言!”
小楚暄嘻笑地“嗯”了聲。
楚浔從正廳内走了出來,見二人傻樂着,又做出些莫名其妙的手勢,冷不丁來了句:“幼稚!”卻也是揚起笑容,招呼着二人進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