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底下的議論越發的激烈,魏嗣出言制止:“行了,楚尚書也是為了百姓考慮,但修建陰陽觀關系到國運,并非小事,這部分錢财省不得。”
魏嗣擺了擺手:“如今國庫所出的錢财都是經過商讨,深思熟慮後的開支,除卻挪用這部分錢财,可還有别的辦法?”
楚暄想了想,答道:“王上,臣以為或可減少官員豢養食客的數量,将省下來的錢财用于填充國庫。”
削弱食客數量相當于削弱貴族的勢力,這些食客有的還是官員們的“智囊”,若要削減等同于忍痛割愛。
一名文臣按捺不住憤怒,站出來反抗道:“王上,食客大多為寒門士子,平時吃穿用度也花不了太多,這些有才之士都是國之棟梁,臣等豢養他們是為了從中篩選、舉薦為國效力者,削弱食客豈非斷了他們的仕途?”
“若真為有才之士當直接引薦于王上,而非養在家中供各位大人們享樂。”楚暄冷笑道,“還是說這位大人豢養有才之士在身側是另有所圖?”
那文官渾身一震,氣得臉都紅了,也顧不上禮節對楚暄吼道:“你休要胡說八道!臣世世代代都是魏國的股肱之臣,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國之發展,臣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鑒!能有什麼所圖?”
“夠了!”魏嗣冷言打斷,他早已對這些官員們養食客一事感到不滿,如今楚暄既提了此事,他也剛好借此機會打壓官員的勢力,“從今往後,隻有卿大夫級别的官員才可豢養食客,豢養的數量不得超過十名,違者必嚴懲!”
那文官氣得牙癢,狠狠地瞪了楚暄一眼。
楚暄無視他的恨意,他早已看出魏國權貴們斂财嚴重,貴族世卿世祿,專權壟朝,重複征收百姓稅賦來填充自己的稅賦,還有仗着自己世代為官不斷延緩繳稅的大有人在,這些嚴重阻礙了魏國的發展。
這些高官權貴們就像是一塊塊堅硬龐大的頑石橫插在君王和百姓之間,用盡一切手段上欺瞞君王,下壓榨百姓。
那些寒門士子空有才華卻無的放矢,隻能為這些權貴們作嫁衣。
這種“食客”的方式實則極其病态,原本衆士子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一腔報國熱血入權貴的府中為求賞識舉薦入朝,輔佐君王為國效力,但朝中的官爵位置世世代代為權貴所占,他們不離開那個位置誰都沒機會上去。
而這些貴族官員們又将這些士子養在身邊,放言稱将從中選舉德才兼備者送入朝中,可借此機會光耀門楣,久而久之這些士子們為了這名額便開始相互鬥争,攀附權勢,以便被貴族賞識,獲得被舉薦的機會。
原本的治國之才卻被用在了與同窗鬥争、谄媚貴族之上,簡直是荒謬至極!
楚暄今日提出的所有提議都是他在魏國為官一年多裡發現的朝中弊端,思慮再三後決定借此機會将這些全部擺在天光下同魏嗣探讨,他也知道這樣一來定會遭到宗親貴族們的打壓排擠,但少年人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豈能輕易地委曲求全,妥協于世俗?
為今之計若能恢複李愧變法中的“廢除世卿世祿”,才能真正改變這一現象。
“大人既然提到了‘削減食客将使士子們無處舉薦’,那微臣便将這事與‘各地百姓稅賦高不勞作’一同探讨。”楚暄說,“在稅賦方面臣提議上至官紳貴胄,下至庶人都應按照個人所持有的财産數和土地大小進行賦稅,調整賦稅比例,持有的财産數量越多,土地範圍越大,便要繳納更多的稅。
另外,臣認為可以為百姓設置免征稅制度,并通過‘升官賜爵’的方式去激勵百姓勞作,吸引大量士子入朝為官,為國效力。魏國可效仿商君的重農抑商政策——獎勵耕織和墾荒。僇力本業,耕織緻粟帛多者複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1】。”
所謂“僇力本業,耕織緻粟帛多者複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是指生産糧食和布帛多的,可免除本人勞役和賦稅,遊手好閑的哪怕是高級官吏,全家都要被罰為官奴。
這一政策的前身便是李愧提出的“食有勞而祿有功”。
李悝變法在魏文侯時期被大力推行,他的《法經》是法家的先驅,後世的商鞅、吳起等變法改革都是在其基礎上展開的。
他主張的“食有勞而祿有功”“廢止貴族世襲”等制度幫助魏文侯魏斯選賢舉能,賞罰嚴明,打壓了當時權傾朝野的貴族,整改了魏國的官吏制度。在經濟上李愧重農耕、盡地力、平籴法等提高了國内的糧産和經濟水平,使得魏文侯時期的魏國實力大增,國富民強,名列七雄之首。
但魏文侯逝世後,李愧也以身殉法,到了下一任君主魏武侯時《法經》的執行力已大不如前,官吏們又開始徇私舞弊,在“人情”之下法家的“鐵面無私”等同兒戲,且魏國講究王道主義治國,君主都放寬了法制的力度就更别說官吏們了。
再到魏惠王魏瑩時期,李愧的《法經》已經形同虛設,隻有“盡地力之孝”和“平籴法”保留了下來,在這基礎上還延伸出“寓兵于農”的政策,即農民春秋耕田,冬天練兵,一年四季都在勞作。
如今的魏國早将“廢止世卿世祿”當作笑話看,宗親貴族們樹大根深,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外族士子根本無權感動,楚暄這時提出“僇力本業,耕織緻粟帛多者複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便是想恢複李愧的法治,這也将威脅到貴族們的地位。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直接引起了群臣的不滿,衆官員們紛紛站出來抗議:
“王上,萬萬不可!楚尚書初來魏國還不清楚魏國的情況,我等曆代都是朝中的忠臣,祖上還跟随文侯立下汗馬之功,豈可與那些布衣百姓混為一談?”
“是啊王上!臣的祖輩還随吳起将軍南征北伐,為我魏國開疆擴土,如今臣雖不及祖輩們功勳赫赫,并非因為怠惰,而是眼下太平時期無我等用武之地,難道這樣就判定臣等無用了?”
“我父輩曾随龐涓征戰有功,如今年事已高不得帶兵征戰,難道也要被罰為官奴嗎?楚尚書你好狠心啊!”
“是啊王上!請您務必三思啊!”
這一陣陣聲讨在朝中越發的激烈,這一番提議連須賈也十分不滿,斜了楚暄一眼。
王座上魏嗣十分頭疼,台下反抗最為激烈的老臣們都曾跟随他父王魏瑩,在當時就有不小的勢力,每次商榷事情拿主意時隻要雙方政見不合,他們就會拿祖祖輩輩的功勳來擡高自己的地位從而反駁魏嗣的提議,這種做法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魏嗣心裡憤懑,也想着通過變法來整頓他們,甚至在張儀為相時就探讨過此事,但這一舉動必然大動幹戈,所以他也不敢冒這個險。
今日他也是想借楚暄之口測一測群臣的反應,果然如他所料,引起了群臣激憤,好在這話是從楚暄口中說的,魏嗣在心裡慶幸,如此一來也不會引火上身。
楚暄早料到會有如此反應,他倒不會因那些大臣們的言論感到心理不适,隻是在心裡暗歎果然中原各國想要變法是難如登天。
武官裡林轍聽到衆人逐漸将矛頭指向楚暄,已是握緊拳頭,轉頭時卻被楚暄的一個眼神制住了要将在場衆人揍一頓的沖動。
楚暄看完林轍,餘光瞥向他身後不遠處身形高大男人,正是趙國使臣樂毅,二人對視片刻,樂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
“行了。”這時魏嗣發話了,群臣逐漸收了聲,“楚尚書所言也是為我魏國發展考慮,隻是這變法事大,還需好好商榷,今日便到這兒吧,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