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聞言展笑,心中大石落地,又說道:“不僅如此,在教化過程中都不得讓他們再去打仗了。打仗勝利并不難,難就難在次次都取得勝利。如今的魏國國都大梁處于中原腹地,北有趙,南有楚,東西有齊韓,為諸國合圍,倘若四處征戰四處結仇則會引得列國群起而攻之。況且打仗勞民傷财,打得越多損耗也越大,即便一個國家軍事實力雄厚,若一直攻占他國終将窮兵黩武,兵疲馬乏國力虧空。古往今來多次征戰得天下者少,而因此滅國的不在少數,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是不可取的。”
魏遫聞言皺眉思索。
楚暄看在眼中,繼續道:“倘若殿下能以‘仁’教化百姓,禮賢下士善待寒門之士和苦于戰亂無家可歸的流民,重賞為國效力的忠臣,嚴懲假公濟私的奸佞,衆生都會感念殿下仁德心善,便會對您以死效忠。如此一來,殿下的名聲将傳遍列國和大江南北,就會有諸多名士來魏國效忠于您,到那時便不會缺人手,還可使國力興盛。
自古賢君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眼下殿下可先從善待越人入手,使他們成為您的親信,為您所用。您隻需料理好他們,善待他們,他們定會感恩,為您馬首是瞻。大争之世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幻,行善積德者,來日必有好報。”
“孤明白了。”魏遫笑道,對楚暄行了個敬師禮:“謝太傅教誨!”
“臣已經不是您的太傅了。”楚暄将他扶起,又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教導了一年多的學生,相比于初見時那個暴躁孩童,此刻魏遫已沉穩了不少,逐漸顯現出君王的風範,如今要拜别他了反倒有些不舍得。
魏遫心中也是舍不得,楚暄确實是他迄今為止接觸的最稱心的太傅,但被對方這般大膽地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頻繁地眨着眼,耳尖泛紅,卻也極力繃着臉,生怕對方察覺出自己這情緒,少年人還是死要面子的。
“臣先替越人們謝過殿下了。”楚暄行禮。
“太傅不必多禮。”魏遫仍舊沒有改口,看了眼一旁的宮侍,吩咐道:“黎圓,将孤為太傅準備的禮物拿過來。”
“是。”這位叫“黎圓”的宮侍應了聲,目光掃了楚暄一下,轉身到書房内取東西。
這宮侍是魏齊那處調來的,魏齊做了丞相後把用得稱心的仆從送了幾個給太子遫,黎園最是機靈,料理事情也周全,魏遫很是喜歡,已将他提拔為貼身侍從和東宮的掌事。
“?”楚暄疑惑,心中覺得好笑,怎麼還送辭别禮了。
不稍片刻,黎圓捧着個楠木盒出來,放到亭中的石案上,魏遫讓他打開,内裡裝着上好的筆、墨、硯,以及王室之人才能用的錦帛。
“這是孤送給太傅的,一點兒心意太傅收下吧。”魏遫撓了撓頭,憨笑道。
楚暄心中一暖,看這小太子一臉傲嬌的模樣,笑了起來:“那臣便謝過殿下了。”他行完禮也不客氣地接下這禮物。
見楚暄收了,魏遫垂眸,嘴角勾了起來。
該說的也說完了,是時候道别了,“臣與殿下師徒一場,實乃臣之幸事,往後還請各自珍重。”楚暄站起身對魏遫行拜别禮。
魏遫嗯了一聲,也依依不舍地起身送他。
林轍此刻在武房外候着,見二人出來,又見楚暄手中端着個大木盒,立刻上前接住,捧着木盒準備向魏遫行禮。
“師父不必多禮。”魏遫擺手,對林轍道:“您先送太傅回去吧,孤今日想歇息一天,就不練武了。”
“喏。”林轍應下,楚暄難得見魏遫說不練武,這還轉性了?不過确實今日魏遫變得沉默寡言,也沒過往那般跳脫了,他隐約在魏遫眼中尋到一絲惆怅。
出了東宮,楚暄反倒覺得如釋重負,“太子太傅”這個頭銜太過招人顯眼,革去了也好,但不得不說與這十二歲的小太子相處也好過去和那些貴族老臣們周旋,孩童終究是孩童,又是自己的學生,再調皮不敬也不會害自己。
二人沿着朱紅的宮牆往回走,突然宮牆的另一端傳來一陣議論聲,聲音雖不大二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剛剛見那楚尚書又去東宮了,這會兒還賴在裡頭吧?”
“他可真有臉,竟還敢往太子那處跑,該不會是哭着喊着去求情吧?”
“誰知道呢?不過這太子當真看中他,還不允許他人議論,啧啧。”
“還是别說此事了,當心被聽到真拖出去挨闆子。”
牆的另一端楚暄聽完後無聲冷笑,正想拉着林轍離開,豈料林轍卻陰着臉,搶先他一步往前走,楚暄一驚,立刻拉住他。
“哥哥,我去揍他們一頓!把他們門牙打斷,看他們還敢不敢背後嚼舌根!”林轍憤怒地甩開楚暄的手,快步往前走。
楚暄見狀立刻沖到他跟前攔住:“阿轍别去!區區蚊蠅之聲何須放在心上?我們快些回去吧。”他可不希望林轍再因為此事受到牽連。
然而牆那頭那兩人突然轉了話頭,竟開始議論起張儀來:
“我聽聞那楚尚書正是張子的徒弟,想當年張子欺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都說騙子善于招搖過市,我也算是見了。”
“可不是嗎?還縱橫家,師承鬼谷子,我看他就是坑蒙拐騙,滿口胡謅,壓根兒無甚本事,不過是靠着一張嘴哄得君王歡心罷了。”
這回換楚暄怒了,與林轍互看了一眼,二人默契不言語,一同加快腳步準備繞過牆教訓教訓那倆碎嘴的東西。
這時另一個低沉威嚴的男人聲音傳來:“背後議論他人,魏國人就這點兒氣度?”
那二人驚呼一聲,立刻禁言,旋即低聲下氣道:“見、見過樂将軍。”之後便是一連串腳步聲,由近及遠。
楚暄認出說話之人是誰,與林轍一同繞過牆,看見熟悉的面孔心懷感激道:“謝樂将軍為先生說話!”
“該是樂某要謝過楚公子。”樂毅見二人時一聲輕笑,對楚暄道:“先時楚公子支持魏趙聯盟一事樂某都知曉 。”
楚暄淡笑:“樂将軍客氣了,楚某不過是如實分析、提議罷。”
樂毅颔首,略微一頓,說:“樂某快要離開魏國了,魏王答應下個月簽盟書,簽完後就該啟程了。”
楚暄一愣,垂眸點頭:“确實也該走了,在這兒也耽擱一年多了。”
樂毅“嗯”了一聲,難得露出笑容:“能在此處與楚公子相識也不虧。”他突然壓低聲音湊近,“若楚公子有心另謀他就,趙國随時歡迎您到來。”
楚暄心頭咯噔一響,目光移向樂毅的雙眼,正要開口時身後傳來叫喚自己的聲音:“楚大人,殿下托奴婢給您送些東西!”
來人正是黎圓,他一路小跑到楚暄身邊,楚暄見狀立刻和樂毅分開,二人相視一笑。
“樂大人。”黎圓提着包裹對樂毅行禮。
樂毅對黎圓點頭,又對楚暄和林轍說:“沒别的事樂某就先告退了。”
“樂将軍慢走。”楚暄和林轍行禮道,楚暄擡眼時與樂毅短暫的目光交流,繼而目送他離去。
“楚大人,太子讓禦廚将您今日送來的鲫魚烹煮好,讓奴婢拿來給您嘗嘗。”黎圓讪笑,将手中的食盒奉上。
“謝過殿下。”楚暄含笑接過,又打趣道:“讓殿下也多吃點兒,長個兒。”
黎圓連連點頭:“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