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雎?”
華袍士子在腦中快速搜尋了一番,确實未聽過此人姓名,看來還真是個草根,思及此他更無所顧忌,開始放肆嘲諷。
“恕在下寡聞少見,不曾聽聞閣下姓名,不過依閣下之樣貌當是未曾受過鐘鳴鼎食之家的禮數教化,這些在下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因此鑽研旁門左道之術,還不知廉恥地将其搬上台面。”他兀自大笑一聲,赤|裸|裸地諷刺道,“鄙野村夫之言,何參之有?”
這一番嘲諷論誰聽了都大皺眉頭,但範雎仍泰然自若地伫立于台面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面紅耳赤,說着不堪入耳之語的人,半晌,他輕笑一聲,回了句:“若是鐘鳴鼎食之家養出的都是如公子這般隻認衣冠不認人的伶牙俐齒人物,在下甯可食糟糠糟粕!”
此言一出全場鴉雀無聲,氣氛瞬間凝固,隻有二層雅座上的楚暄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那士子懵了一下,反應過來自己被當衆羞辱後頓時勃然大怒,先時樹立起的文士形象一掃而空,他掄起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台下夥計見情況不妙,趕忙上去攔人,可那士子因怒氣正盛,力氣極大,猛地将夥計推下台,旋即引來一陣騷動與喧嘩。
範雎往後退了幾步,眉頭緊鎖,卻毫無退卻之意。
華袍士子向身旁看了一眼,從身旁的木案上拿起一個空瓷碗便往範雎頭上擲去。
看到這裡楚暄飛快地給林轍使了個眼色,林轍會意,将手中的木筷猛地投射出去。
那根筷子如一把飛刃閃入人群中,快到無人注意,衆人隻聽得嘈雜聲中現出“嗖”的一響,飛向範雎的瓷碗被重重釘在了牆上,碎得四分五裂,隻聽得“铛”的一聲響,落于地面。
而牆面上已被這根筷子鑿出一片龜裂。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騷動瞬間平息,衆人紛紛望向二樓,隻見正北方的雅座上正坐着兩位容貌不凡的年輕公子,左側那位神情淡漠,掃視着台下衆人,而對案的那位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他端起茶飲了一口,全然無視向他投來的目光。
隻見他放下茶盞,站起身面向下方,鼓掌道:“方才的辯論當真是精彩絕倫,隻不過輸了就動手,實在是不雅觀。”
華袍士子被林轍驚人的投射力吓得愣怔住,卻又被楚暄的言語抽回了思緒,今日可謂是運氣極差,三番五次遭人抵對,丢盡了顔面,他憤憤不平,朝笑盈盈的楚暄狠狠瞪了眼。
然而視線還未移至對方臉上,便察覺到一束森冷的目光釘在自己身上,他轉頭正對上林轍的視線。
林轍冷冷地盯着他,一手附在案上的長劍上,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看得那士子背脊發寒,他又想起那碗破碎的模樣,心道此人能在這麼遠的距離射中瓷碗,還能将其震碎,足見内力之深厚,這定是位習武的高手,自己怕是惹不起!
這趨利避害的本能使華袍士子放下報複的心思,繃着臉對楚暄恭敬道:“方才是在下失禮了,想必公子也聽見我二人的一番辯論,不如就請您評評理可好?”
“公子想聽什麼理呢?”楚暄閑庭信步下了樓登上辯台,含笑問道。
“你來評一評我二人誰對誰錯?”
楚暄沒有回答,反問台下的賓客:“那大家覺得誰對誰錯呢?”
衆人面面相觑,交頭接耳,華袍士子的侍從見狀站出來為主子鳴不平:“自然是我家公子對!當年秦楚之戰本就是張子欺楚所緻,從古至今各諸侯國許下的承諾無有不兌現的,若皆以這種方式作緩兵之計,那各國之間都可以互相蒙騙,豈有結盟邦交一說?”
“對啊!确實如此,何況還是兩個大國!”底下人聞言議論紛紛。
“我反對!”又一個聲音響起,一名青年站出來說:“時也勢也,若說秦楚之戰的起因,就是楚王與齊王互通要攻打秦國,奪商於之地,若不是這二國挑起事端又怎麼會有後來的欺楚?何況楚王也太過天真,論誰都知道商於之地是商君的封地,秦王怎可拱手相贈?要怪就怪楚王太過貪心,被這荒謬之言騙了去!”
有人随聲附和道:“就是!都是楚王太貪心,這種話也能信!”
“不對!那是因我王信任秦國!”一名來自楚國的士子站出來反駁,“秦楚本就有聯姻之盟,說是親家也不為過,秦人竟敢欺騙自己的盟國,若非迫于壓力誰願意與那虎狼之秦結盟?”
“盟國?公子若不是忘了最初挑起事端的就是楚國!”範雎冷笑道,“當今天下哪有真正的盟友?結盟也不過是互利互惠罷了。”
此刻這辯論已變為全員參與,衆賓客各抒己見,當真熱鬧!
楚暄默不作聲在台上觀摩。
不知過了多久,衆人又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挪回台上,華袍士子見楚暄還未表态,便問道:“那這位公子是如何作想的?”
楚暄笑着反問他:“公子何不讓您的侍從評價?”
華袍士子一臉莫名:“既是我侍從定是傾于我,評了有何意義?”
“那不如問問這位公子?”楚暄指着台下那名幫範雎說話的青年。
華袍士子看了青年一眼,冷笑一聲:“他與我意見相悖,方才不也反對我嗎?怎麼還讓他評?”他看着楚暄,說:“你與他們都不相識,你來說才公平。”
楚暄莞爾:“你與我并不相識,我與他、他們也互不相識,你又怎知我會傾向于你還是傾向于他?若是我内心與你意見相同,說你是對的就真的是對的嗎?倘若我内心傾向于他,那你是否會覺得不公呢?”說話間他又看了眼範雎,“如此來看我如何判決是非對錯?是不是,然不然,孰真孰假,豈非一張嘴可說得通的?”
楚暄看向華袍士子:“我且問你,張子欺楚那日你可在那楚王宮中?”
“……不在”華袍士子答道。
“那麼台下各位可有在場的?”楚暄望向台下衆人。
衆人面面相觑後紛紛搖頭。
“既然都不在場,當時是何種場面想必誰都不清楚,那大家所争的是非對錯又有何意義?”
此言一出衆人啞口無言,範雎默默看着楚暄,無聲淡笑。
“但今日諸位在此茶樓中都見識了閣下是如何隻認衣冠不認人,隻聽得悠悠衆口與坊間傳言,毫無自知之斷。”楚暄說話間笑容斂去,目光倏然淩厲,對着華袍士子冷笑一聲,“若真論是非對錯,該說這位公子說不過就動手傷人!你既自诩鐘鳴鼎食之家,自幼受禮儀教化,這教化的結果便是通過傷他人之臉面來捧高自己,抨擊與自己相悖的言論,且說不過就動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