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如何,輸如何,對與錯又如何?在此争辯能助你在仕途上大展宏圖得君王賞識?能平息這世間的戰火?能結束這亂世?鄙野村夫之言無甚價值,那麼逞口舌之快就有價值?就能高人一等了?”
那士子被他這連珠帶炮的質問弄得啞然失色,面色發青,未及開口反駁,又聽楚暄抛出一句:“你既放言張子乃坑蒙拐騙之徒,所得名譽皆是施詭計而來,并非才華所緻,想必閣下才華出衆勝過張子,在下想問你一句,倘若那日出使楚國的人是你,你會如何化解秦楚之戰?”
華袍士子一怔,衆人也齊刷刷地将目光投在他身上,他一時間尴尬萬分。
楚暄故作停頓凝視着他許久,那士子面色越發難看,覺得自己像極了熱鍋上的螞蟻,額間冒出汗來。
“在下……在下若是使楚,定不會施欺詐之術,而是堂堂正正地代表秦國與楚國開戰!”華袍士子為挽回顔面,硬氣道。
“呵。”楚暄冷笑一聲,“你确實不屑于欺詐之術,可你亦不會帶兵沖鋒,那些将士們都是血肉之軀,若無完勝的把握上陣殺敵便是沖鋒陷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于國于民皆是不利,你說開戰,若讓你首當其沖你去是不去?”
楚暄目光凜然如刀,狠狠刺進士子的眼中,并不容他反駁,冷聲道:“你滿口鄙夷、寡廉鮮恥之人卻能憑借口舌驚動天下,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無論好壞皆以載入史冊。有的人能夠自己創造價值,有的人卻是乞憐搖尾地臣服于他人還要在一旁沾沾自喜,而像你這種窩于一處妄想逞口舌之快拉踩他人之輩,連沾染史書上墨粉的資格都不配!
況且任何事物并非都是非黑即白,是與非本就是個人觀點,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今日之是可為他日之非,今日之非若時機恰當也可成為是,若是過分在于是非對錯,礙于禮數尊卑又何以成事?
世人各抒己見本無傷大雅,可踩踏他人之言來吹捧自己便是愚蠢至極!”
“說得好!”台下一人高聲喝彩,帶動了全場氛圍,衆人聽得津津有味,被這聲稱贊帶動了,也紛紛拍手稱贊。
那華袍士子自知理虧,也不再多言,沉默少頃轉身對範雎作揖:“方才确實是在下無禮了,還請閣下勿怪。”
範雎淡笑,對其作揖。
華袍士子仍是心中含恨,這會兒已将怨恨和不滿轉移到楚暄身上,他直起身揮袖下了台,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楚暄一眼。
少頃,賓客們見他們都下了台,便也散了,這場鬧局就此告終。
——
散場後,楚暄下台在人群中找到範雎。
範雎見楚暄朝自己走來,有些驚訝,滿面欣喜地走上前,率先躬身揖手:“感謝公子方才為在下解圍!”
“是在下要謝範先生為我師明理!”楚暄笑道,作揖回禮。
士子聞言一怔,大喜過望:“原來公子是張子的弟子!在下仰慕張子才華已久,未曾想今日能與公子相識,幸會幸會!”
二人直起身,楚暄笑道:“如此看來,當真是緣分一場,不知範先生可願到在下的雅座裡坐坐?”
範雎點頭:“承蒙公子之邀,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剛擡腳走了一步,他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楚暄,字安羽。”楚暄微笑颔首,這時林轍也來到他身邊。
“他叫林轍。”楚暄看了他一眼,莞爾,“是我……相好。”
林轍面無表情地對範雎拱手。
“哦。”範雎看着二人,恍然大悟,會心一笑,對林轍回禮,感激道:“林公子武藝精湛,方才若不是您出手相救,範某此刻怕是要去見大夫了。”
林轍淡笑:“曾經習練過武藝,精湛不敢當。”
楚暄見二人客客氣氣相互恭維,忍不住調侃:“行啦,有什麼話入座了再說吧,堵在此處影響店家做生意了。”
三人這才一同上樓,坐于雅座中,楚暄與範雎閑聊了幾句,才得知範雎竟是須賈府上門客,他家境貧寒,卻自幼心懷大志,有入仕之心,從小刻苦讀書,像那些寒窗苦讀的布衣士子一樣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入朝為官,光耀門楣。
一次權貴的晚宴上,範雎受友人之邀入宴,在宴會上當堂論時局,舌戰群儒,被須賈賞識納入了他門下,成了府上門客。
“若非須大人,範某現在恐怕還在村中耕田種地呢,恐無法與二位公子相識了。”範雎憨笑,面露欣慰和感激。
楚暄聽着淡笑不語,想到須賈自己一身華服,腰纏萬貫,金玉珠寶不離身,再看範雎這一身行頭,隻覺得須賈無比吝啬,連件好衣衫都不願賞給自己的門客,許是看範雎為人淳樸,賞他口飯吃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楚暄在心中為範雎感到不值,卻沒有開口作評,靜靜聽完對方的陳述後笑了笑,簡單聊了點兒自己曾和張儀在秦國的所見所聞所感。
範雎并沒有像山東六國士子那般談秦色變,反倒對變法後的秦國很感興趣,還連連稱贊秦國君王禮賢下士,聽完楚暄所言後也表達了自己有朝一日定要去秦國瞧瞧。
二人又閑談片刻,範雎突然神情複雜,眉頭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楚暄見狀詢問道:“範先生可是有什麼難處?楚某或可為您分憂。”
“難處不曾有,隻是……”範雎抿唇,猶豫片刻後湊近道,“有一事本不該說,但範某知曉楚公子曾在秦國,又是張子的弟子,思來想去覺得這事還是要讓您知曉。”
他壓低聲音:“隻是這事斷不可聲張,一旦洩露必将天下大亂!”
楚暄一怔,不明所以:“何事?”
範雎神情嚴肅,說道:“範某前些時日在須大人府上入過正廳時巧然聽聞大人正與魏丞相談論政事,他們說——秦王嬴蕩血氣方剛,于東周洛陽藐視天子權威,一時興起竟去舉那雍州大鼎,但他舉起時氣湧而上,丹田混亂,兩手一抖,那千斤大鼎‘撲通’一聲墜入地面将秦王蕩的左腿生生砸斷,地面也被砸出一個巨坑。
洛陽王城瞬間大亂,周王室在秦軍的逼迫下不敢聲張此事,秦國左丞相甘茂趕忙讓侍衛将秦王蕩送回軍營,可在路途中秦王蕩因失血過多,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