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坐在畫架前的梯凳上,一邊鋪色,一邊觀察着張祖菲的表情。他今天的狀态特别舒展,仿佛有種獵物已在手的躊躇滿志。
她當然知道為什麼。
她躲在畫闆後,用微微揚起的嘴角掩飾着她眸中的陰霾。
高端的獵人往往是以獵物的形式出現。①
隻是從來都沒有人能真正分清,究竟誰才是獵人,誰又是獵物。
*
肖像畫完工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了。
整整四個多小時畫下來,不但林隐感到腰酸背痛,張祖菲也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也算是能吃苦的。
硬是在高凳上坐了一下午,沒有喝過一滴水,也沒有變過任何一個姿勢。隻不過到了後半段,他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下了高凳,他的腿都麻了。接過林隐遞來的飲料,一口氣喝了底朝天。
“辛苦了,張先生。”林隐又為他倒滿了飲料。
張祖菲握着杯子,一邊走到畫架前,一邊敲了敲自己的後背:“我今天才知道,原來約畫這麼累。”
好在成品還是讓他眼前一亮的。畫面上,他自然又端方地坐着,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配上他的奶白色西裝和湖藍色襯衣,整個人看上去幹淨而俊朗。是一幅很适合“上牆”的作品。
“完美。”張祖菲給這幅畫下了結論。
林隐抿了抿唇:“張先生謬贊了。”
“我現在打電話讓人來拿。”
“現在畫上的顔料還沒有幹,等到徹底幹透以後,我還會做一些後期處理,比如上光油之類的。之後會打包好,到時候或者寄到府上,或者勞煩張先生派人來取。看張先生怎麼方便了。”林隐一邊拿着畫具到角落的水池裡開始洗刷,一邊埋頭說道。
“我方便,我自己來取。”張祖菲笑道,“林小姐費心了。”
林隐垂眸笑了笑:“應該的。做生意哪有不費心的。”她故意把“生意”兩個字加上了重音,好讓張祖菲知道,她之所以答應了給他畫肖像,并不是因為有額外的意思,而純粹隻是當做一筆生意而已。
但張祖菲也不知道是真的沒聽出來,還是故意沒聽出來,隻是站在畫架前一個勁地誇贊着:“诶,這可是我的第一幅肖像畫喔,到時候必讓我家工人給我挂在旋轉樓梯的那面空牆上,我要讓所有人都看見這是林隐小姐為我畫的大作。”
“慚愧,我也不是什麼名家。”
“這還不算名家手筆?”
“隻要是美院出來的都能畫。甚至有些人自學半年,也能畫出來。”林隐洗完筆,在一條毛巾上擦了擦手,然後從櫃子裡拿出一張事先已經打印好的單子走向張祖菲,遞給他,“張先生,這是賬單,沒問題的話,付款方式在最下面。”
張祖菲單手接過單子,随意看了眼:“不貴。甚至比我想象中低很多。”
“除了在畫廊上牆的作品是由畫廊定價以外,其餘的畫都是由我自己定價的。我也是綜合了市場上同類型的肖像畫價格,取了一個中間值。”
“其實你就算多加兩個零,我也會覺得值,不貴。”
“那麼張先生在我這裡就會被打上一個人傻錢多的tag。”
“說實話,我倒是希望我在你這裡的tag有很多,越多越好。”張祖菲意猶未盡地欣賞着這幅肖像,就好像在欣賞他本人一樣。
林隐垂手站在他身旁,似乎在等他結賬離開。但同時心裡清楚,他今天既然推掉了所有的安排,就絕不會這麼輕易走人的。
兩個人此刻無非都在假裝而已,隻是看誰先破局。
張祖菲用眼角的餘光看見林隐站在一旁不聲不響,他知道她的意思,她現在應該是想讓他趕緊掏錢然後離開。
他怎麼可能離開?他用了整整一下午時間陪她在這裡幹坐,坐到腰酸背痛腿抽筋,不就是為了在晚上進行下一個項目麼?
他要是現在就走,簡直是功虧一篑。
他掏出手機付了款,裝作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終于疏懶地問道:“所以今天晚上,我能用謝師宴的名義邀請林小姐共進晚餐麼?”
林隐想,她果然猜對了。
他絕不會白白來約畫的。而這頓晚餐,已是勢在必行。
從當初答應了他約畫的那刻起,她就知道,這頓飯早晚都會來。
她當然也可以選擇再次拖延,但她又不是撈女,何必吊他胃口。拖延的意義對她而言隻是更晚地拿到競标價而已。
她要的隻是拿到競标價,越早越好。
“林小姐不會今天剛巧又有事吧?”
林隐淡淡一笑,算是答應了:“可這不能算是謝師宴,充其量我們也隻是甲方和乙方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