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辦公室有一台專用的意式咖啡機，所以不需要去茶水間。

但今天林隐看見黃婉華到來，并沒有馬上起身走進辦公室，而是靜靜地端坐在位子裡，臉上的表情冷然又深沉，似在思考着什麼嚴肅的事情。

一分鐘後，她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黃婉華。

林隐起身，似乎對這一切默然于心。她沉了沉呼吸，神色凝重地走進了辦公室。

黃婉華看見林隐進來，示意她關上門，又點了點辦公桌上的一個信封，皺眉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我的離職信。”林隐淡聲回應。

按照法規，員工離職并不需要申請，隻需要提前一個月遞交辭職報告就可以了。所以嚴格來說，這是一份離職通知。

“所以我在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黃小姐，我恐怕不能勝任這份工作了。請您……”

“這種千篇一律的借口我不要聽。”黃婉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臉上一片愠色，“給我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否則我不同意。”

“我隻要提前一個月遞交離職報告，是不需要您……”

“少來這套。”黃婉華冷笑着站起身，抱臂睨着林隐，“告訴我為什麼？我不要聽那些書面話。”

“我想我還是更适合畫畫。”

“畫畫？”黃婉華舒了一口氣，揮着手，“我可以給你時間畫畫。我知道明年三月你就要在78号開畫展了，如果工作安排不過來的話，我可以給你時間去畫。”

“人不能要了這頭，還要那頭。”

“有什麼不可以？”黃婉華本以為是什麼原則性的大問題，現在卻發現隻不過是畫畫，她輕笑，“你看看我，家庭和事業，哪個都顧到了。隻要想做，什麼事都可以。”

“家庭？”林隐低聲失笑，想不通黃婉華是如何做到這麼大言不慚的，“您真的顧到了麼？”

“你說什麼？”黃婉華有點驚訝于林隐的大膽。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當面這樣和她對峙了。尤其是眼前這個女孩，她向來以為她最是懂得審時度勢的。

林隐誠懇地回答：“我不這麼認為。我不認為您顧到了家庭。”

“林小姐好像話裡有話。”黃婉華忽然換了稱呼，整個人也冷了下來。她不再叫林隐“Lynn”了，她回到了兩個人最初剛認識的時候，她叫她林小姐，或者林老師。

事實上，從林隐失笑的那一刻起，黃婉華就明白，這個女孩子，她已經留不住了。

“我隻是覺得您很虛僞。”

黃婉華瞳孔緩緩收縮，仿佛被紮進了兩根針：“虛僞？”

“您的家庭，真的兼顧了麼？”林隐冷冷地譏诮，“還是說，您的家人也不過隻是您實現自我價值的工具？您一直不喜歡别人稱呼您顧太或者顧夫人，難道不是因為您始終不甘人後，您的野心……”

“夠了！”黃婉華厲聲呵斥，“我一直把你視作可培養的對象，你就是這麼盛氣淩人來指責我的？難道我實現自我價值有錯麼？”

“沒有錯，可是您不該利用别人。”

黃婉華眯起眼想了想，終于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你是指張祖菲這件事？你還一直在心裡耿耿于懷，你覺得我原本是想利用你去做不道德交易，以獲取西區那塊地的競标價？”

林隐不語，靜靜地與她對視，想從她眼底看出些有關其他的愧疚，但沒有。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對自己做過的事進行反思的人，她如果會反思，當年也不會抛夫棄女又幾十年不聞不問了。

半晌，林隐苦笑：“黃小姐，我隻是累了、倦了、厭煩了。”

黃婉華冷冷道：“我一直以為你我是一樣的人。我們有一樣的目标和精神世界，所以才能成為師徒、成為上下級，甚至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不，我們不是同一類人。”林隐斷然否認，眼底都是堅定，“永遠不是。”說完，她轉身走向門口，又想起了什麼，回頭道，“還有，我已經把您送我的東西全都打包寄出了，今天下午應該就會到這裡。”

不等黃婉華回應，她果決地拉開門，火速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工位，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本就不多的私人物品，然後在同事們疑窦重重的眼神中，快步而出。

辦公樓外空氣新鮮，陽光熙暖，林隐捧着紙箱，終于長長籲了一口氣，她知道，這一刻她失去的是什麼，也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她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口袋，是另一個信封，裡面裝着黃婉華的發絲。

有些事情，也該有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