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澤還沒來得及拔劍,就被一隻雪白的大爪子猛地撥開,拍散護體劍氣,踉踉跄跄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而後,這隻九尾白虎甩起長長的尾巴,随意一卷,便将兩人抓住。
白虎笑得燦爛,尾巴再輕飄飄一揮。
“咚——”
“咚——”
兩聲先後的落水聲響在耳畔,祁桑定睛一瞧,身旁的兩位陸吾峰主不見人影,目光再去周圍尋找,赫然發現兩位乘易境的劍者一頭紮進不遠處的冰湖之中。
毫無高人形象。
白虎異獸拿爪子扒拉兩下自己的尾巴,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地竟然還站着一個人——
祁桑對上祂的瞳仁,才從自己模糊的幼年記憶裡找出陸吾山君的信息——
五相主神獸秉乾,陸吾護山神獸,被陸吾上下尊稱一句山君。
簡單來說,就是陸吾境内的山大王。自陸吾開山立宗以來便存在,是個十足的老祖宗。
何況這位山君的境界修為雖說因身處下界而被壓制,半身靈力灌入陸吾全境,不得自由出入陸吾,但祂的境界确确實實是三劫中的風劫。
祁桑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秉乾仿佛發現什麼有趣的事,喜不自勝,圍着她轉了好幾圈,恍然大悟:“小虞?咦,好像有點不一樣……雖然很淡,但真是驺虞的氣息……是驺虞的幼崽嗎?那就是小小貓!”
祁桑僵在原地,對自己身處的狀況感到迷茫。不料,下一刻整個人陷入毛茸茸的懷抱中,視線也被遮了個幹淨。
離奇的是,對上如此陌生的氣息,她本會下意識做出反抗。但事實上,她沒什麼掙脫的動作,還不禁拿臉蹭了蹭,暖和而且舒服。
她聽見筠澤氣急的聲音響起:“你這隻傻虎,快放開小桑!”
“哼哼,小家夥,打不赢吾,隻會嘴上逞能,真是弱!”秉乾山君語氣相當傲嬌。
筠澤在水裡撲騰,大喊:“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幾萬歲的老古董不知分寸,總把人當線團來玩!!!”
顧子野熟練地默默遊回岸邊,甩幹身上的水。
筠澤每回被丢進冰湖都要和山君吵上一會兒,還是自己聰明,知道先遊上岸。
這水也太凍了,顧子野不禁打了個寒戰。
秉乾不肯放手,整隻虎牢牢抱住祁桑,笑:“是是是,小家夥一千歲都不到,還是個小娃娃。”
-
臨渙洲,晏府。
晏淮鶴長身立于廊前,凝望院中恣意生長的藤蔓。随後,他的視線一轉,落在自己的手掌心上。
昔日,父親因母親長年受沉疴痼疾折磨,憂思許久,便冒險将晏氏傳下來的血契之術稍作改動,以血為媒,契合神魂,以期替母親分擔一些痛苦。
這被父親戲稱為“心魂契”的特殊契印,其實并不歸為血契,而是算作神魂合契一類的。
也許是父親自認為永不會與母親分開,這契印的介紹一欄中除去他洋洋灑灑寫的一大堆可以稱得上廢話的内容外,壓根沒交代解法,倒也符合父親一貫的作風。
隻是師尊之言,确實有理,他于她,這道契印于她隻會是束縛。
一個行将赴死、不知前路的自己怎麼敢與她有如此重的牽系?
實為不該。
既知不該,便要及時損止。
趁她尚未察覺端倪之前,盡早斬斷這契印才好。
否則,待她……
他的思緒蓦然止住,晏淮鶴垂下眼,瞥向投在地上的影子,風聲中似乎帶了些不算和諧的語調。
——否則,等她有了心悅之人,你這個冷靜自持的天衢劍君要如何自處?
——心魂契印啊,說的這般好聽,不就是神魂交纏給彼此打下的烙印嗎?
——縱然它是個意外,可它所代表的含義難道便有所改變了?你根本做不到問心無愧,不是嗎?
晏淮鶴立于光影交界之處,他的半張臉沉在廊檐的陰影裡,神色晦暗不明。
他冷聲呵斥:“閉嘴。”
——呵,你當真想解開嗎?你當真舍得放開嗎?
——她是那般耀眼,真實,觸手可及 ,你一介懦夫有勇氣放開嗎?
他一介懦夫有勇氣放開她嗎?
劍氣在一瞬迸發,靈壓震蕩不止。
廊前平靜的池水忽地激起一陣水花,荷葉被水珠打得連連震顫。
晏淮鶴斂下眼底的神思,泰然自若地轉身踏進書房。
屏風隔下那寸寸日光,窗子又閉合得緊,室内未燃燭火,不透一絲光。
他邁步融進那濃稠的黑暗之中,将手中的冊子壓于書架最裡層,待整理好這一切,他離開書房,合上落了灰的門。
風早已停歇,方才的那些聲音好似他的幻覺。他望着庭中景色出神,不知不覺又站了良久。
不錯,他根本做不到。
雖庭前幽寂空靜,可心下卻已是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