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霁瑤輕聲笑起來:“你可知你我之間的修為差距?你向我拔劍,無意蚍蜉撼樹。”
“蚍蜉撼樹,亦有一擊。我若不戰而退,才是自陷桎梏,不得有進。”祁桑答道。
“一步之距,一線死生,人該學會審時度勢,莫要賠上性命。”
祁桑笑:“進可生,退亦可死。”
“固執……當真是固執的性子。”常霁瑤搖了搖頭,“你要明白,有時候一往無前、迎難而上,确實無錯。但人尚需學會停步,除去前方,你要注意的還有很多……吾非蜉蝣且知晝夜,吾非飛蛾亦将撲火……人之一命,遠非死生之語,一人之死或可熄滅另一人之生。”
祁桑不假思索地回:“若死得其所,其死也可以生。”
常霁瑤聞言并不反駁,隻是感慨了句:“人總在少年時,意氣風發,視生死若無物,将自己的性命當做賭注。誰料,這一葉的飄零,所背負的卻是萬山飛雪。”
說完,她眼中淡淡的懷念盡數斂去,常霁瑤看着祁桑,話鋒一轉:“不過,一葉飄零,又見青山。即是新弟子,想必還未學過天水劍式,那麼且看仔細了——”
話語落,常霁瑤從虛空抽出一柄剔透的長劍,劍出一刻,四周忽地凝結出數不清的水滴。
劍刃回轉,如風急掠,如雨驟降,卻又在斬上一滴水珠的刹那,慢了下來。
隻見水中綻開四散的天光、雲霧,在那細密而潮濕的朦胧間,劍尖又騰旋而起。
一行一止,在停滞的水幕之中,劍影紛飛,如旋落飛揚的碎光。
“此謂,天一生水。”
聲音落于耳畔,祁桑才從這劍招之上回神。
便見劍者回步,收劍,水幕随之消失。
常霁瑤朝她笑道:“領悟到了,便算過關。若是沒有,自行離開罷。”
“我明白了,多謝掌門賜教。”
祁桑靜下心來,當全身心投入,去一遍一遍回憶那渾然天成的劍式時,她已然忘卻自己身在問道閣的試煉法陣之中。
這一片天地間,天與雲與水,盡在劍息中流轉,仿佛劍便是天地。
而後,心底響起一陣清脆的滴水聲。
無色無形的水映在眼眸之中,一顆圓潤的水珠,不過豆粒般大小。
可置身天地間的自己望進那滴水中時,水在眼中,天地卻在水中,于是雙眼也望見了天地,雙眼也盛滿了山川河流。
天一生水,水起萬物生。
常霁瑤立在一旁,歎了口氣:“少年人還真是有活力,不服輸啊。下一層,當心點……若是碰上劍神他老人家,可就真是一線死生了。”
第九層。
一照眼,祁桑便如同被釘在原地般不得動彈。
無形質的殺意籠罩着整個空間,濃稠到令人窒息。
四周黑白混淆,如墨散開,在墨色中央站着一個人。那人手持一劍,靜靜伫立,似有神姿。
劍神弈閑。
隻聽得他一聲若有似無的聲音響起:
“衍——”
話音落,遠處劍氣如虹,氣勢磅礴地向她疾馳而來。
這劍氣太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躲開。
祁桑直面那道劍氣,刹那的流光在她眼眸中綻開、生長,緊緊撷住她的意識,碾壓、破壞。
随後,白光閃過,祁桑從陣中摔了出來,砸在地上心有餘悸地大口喘氣。
“呼——”
謝辭玉及時扶住她,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祁桑伸手撐着頭,試圖從不适中調整過來,頭痛欲裂,唯剩那道難以忘懷的劍氣仿佛仍舊存在,不停地撕扯她的意識。
謝辭玉看向那緩緩熄滅的第九盞燈,隻留下先前的八盞輕輕搖曳。
她伸手探在祁桑的額間,替她撫平殘留在神識中的傷害。
那殘存的劍氣猶如實質,竟然順着她調息的那一處向她斬來,在她神識之中留下殘響。
問道閣試煉之中,居然有人會下死手?
她問祁桑:“你停在了第九層,碰見誰了?哪位掌門居然會下死手。”
異樣緩解許多,祁桑緩緩道:“第三代掌門,弈閑。”
“這……這麼說來,小七闖問道閣十八層時,也是被劍神打了下來。”謝辭玉想起什麼,“我們這幾個人裡面,也就小師弟沒過問道閣十八層了。”
筠澤既為陸吾長老之一,又是天地碑榜上有名的劍尊,其心境與劍上造詣必然不輸其他人,何況他的境界還是乘易境巅峰。
想起第三層弈閑說的那句話,以及對上他們時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總覺得那句話意有所指,并不單單隻是随口敷衍她的借口。
祁桑将自己的疑惑說出來:“臨近弈閑掌門飛升之時,陸吾或者掌門他沒有什麼異樣嗎?”
待話脫出口,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此事過去已久,大貓貓都不清楚的事,謝辭玉大抵也不清楚。
縱然清楚,但她此舉實為打探陸吾曾經的掌門——弈閑的不為外人所知的秘辛,可謂是魯莽失禮。
見她神色有些緊張,謝辭玉淡笑,隻道:“無事,又不是不能問。”
祁桑聞言,放松下來。
謝辭玉接着道:“其實此事我們幾人也有所疑惑。問道閣十八層,每一層的試題都是曆代掌門在不同時期設下。這麼多年來大大小小的考核不知幾何,雖說碰上弈掌門的次數不多,但累積下來,倒也能有個參考。
“似乎從第八層起,弈閑掌門的行事作風與前面的他可謂是大相庭徑,但即便如此,你和小七會被直接打出陣法,也是個例,劍神并未對其他人下過死手。”
“……”祁桑不由深思。
“細細想來,小晏他在某次旬考中考核不合格,也是止步第九層。但他當時神色如常,我又需分心看顧其餘弟子,是以沒有細問過。”
“晏淮鶴?”
謝辭玉點頭:“此事我會注意,你也累了,先回去罷。”
“好,有勞長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