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約的呼聲被吞沒在霜雪中,被趕回房中的楊遠清忿懑地蜷在冰冷的床榻上。
屋頂傳來似被石礫砸中的聲響時,他正卷起錦被蒙住腦袋。
“好漢,您能不能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
承影速度不慢,冷冽寒風似刀子般刮得沈旆甯面頰生疼。被倒挂着的她在快到了宮門口時才硬着頭皮喊道:“您也不想我将污穢物吐在您身上罷?再者禦前失儀咱倆顔面上都不好看呐!”
早知如此,晚飯那會她便少吃些了!
望着不遠處隐沒在深沉夜色中的宮殿,承影目測着到奉安宮的距離,随後點起足尖又踏在了下一個飛檐之上。
“楊大人得罪了,您再忍耐片刻,免得讓陛下久等。”
加速的颠簸中,沈旆甯隻能把嘴閉緊,盡量不讓寒風灌入。
奉安宮外,宮燈伫立在長夜漫漫中。
一早就侯在那的守福靜靜等着正扶着柱子幹嘔,看上去連苦膽都要吐出來的人緩過那一口氣。
“楊大人。”
他端着一杯清茶遞到沈旆甯面前:“還請您漱漱口再進去面見陛下。”
沈旆甯咳得嗓音都有些啞,她接過茶盞,朝守福投去感激的目光:“謝、多謝大人。”
對上那雙笑得誠摯的眸,怔仲間守福收回視線略微躬身。
戌末時分,夜風漸濃。
站在外殿撣掉身上沾染的霜雪寒氣後沈旆甯才跟着守福往裡走。
許是殿内沉香濃郁,她沒有了白日裡在禦書房時的緊張。
再往細想,皇帝若想罷黜一名官員是隻需要找個由頭的事,不必挑在這樣的時候,還大費周章地讓侍衛将她扛來。
燭光透過屏風,沈旆甯壯起膽子擡頭,影影綽綽間瞥見裡頭被拉長的身影。
“進來。”
一早就聽見了窸窣的聲響,直到把手頭文書做好批示後齊頌才把人喊進來。
白日在禦書房那會過于緊張,沈旆甯隻顧梗着脖子說話,皇帝什麼模樣是半點沒見着。
“陛下。”
借着行禮的動作,好奇的她撩起眼皮飛速瞥了眼坐在上方的男人。
換下朝服的人少了迫人的威嚴,月白色雲錦軟袍松軟素淨,卻也平添一種閑适感。
來不及細看的眉眼似乎沒有楊遠清醉酒時吹噓的那般神勇英偉,面頰輪廓更偏向于疏朗清隽。
“楊大人”
齊頌并不知站在那眉眼低垂的人早已在心裡将他打量了一番。
陛下二字後就再沒有别的話語,相較平日裡那些個文臣們的聒噪,他倒是覺得耳根子清淨。
還在心裡琢磨着皇帝喊她來所為何事,這冷不丁的一聲喚,将沈旆甯吓了個激靈。
她把頭埋得更低等着皇帝問話,旋即卻聽見前方那溫潤清冽的聲音道:“過來坐。”
沈旆甯:?
琉璃燈盞點燃的燭火映照下她似乎聽得不真切。
皇帝是在喊她過去坐?
她還在踟蹰,守福卻已經安放好了椅子。
待人退到一旁,殿内再次陷入靜默,沈旆甯才硬着頭皮坐到了皇帝對面的位置上。
“多、多謝陛下。”
視線越過書案上堆疊的文書,齊頌打量着眼前連官服都還未換下的人。目光落在他那身松垮的靛青寬袍被倒挂後留有的褶皺上。
半晌,平靜眸色忽地意味深長。
“楊大人,陪朕下局棋?”
皇帝的語氣好似跟一起吃個飯般輕松,沈旆甯卻脖頸一涼。
她哪裡會下棋!
不敢跟皇帝對視,沈旆甯心一橫,實話實說:“陛下,微、微臣不會下棋。”
不會下棋?
齊頌眉尾一挑,正眼望向了隔着書案的人。
大庸自開朝來雖算不得重文輕武,可讀書人少不得都喜好以雅自居,好友同窗相聚時總會以文會友。
在京中,哪怕是那常年名落孫山的都能附庸風雅引得一片喝聲。
可他這左郎中說完這話後依舊那麼恭敬闆正地坐着,面上絲毫看不出任何虛與委蛇的神态,并不似在說假話。
此刻沈旆甯看似端坐着,實際上早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心亂如麻的她并不知這句話已經出了纰漏。
楊遠清總認為她是後宅婦人,除了些呼來喚去的瑣事平時二人也并無太多話題。
這些天給她惡補的也僅僅是一些上值時要緊事項。
在家時沈旆甯從未見過丈夫下棋,自然也不知大庸是個文人都會棋。
直到對面的男人漠然一句:“君子八雅,楊大人二甲進士,不會棋藝?”
霎時間,沈旆甯似乎感覺到背後被冷汗打濕了大半。
緊捏住放在膝上的手,迫使自己冷靜。
沈旆甯怕還來不及找到借口就要被皇帝差人丢出去,可須臾後才察覺皇帝似乎比她更有耐心。
“微臣的确不會。”
不知皇帝為何把她喊來,也不知他此刻用意,可找她來肯定不是為了下棋。
打好腹稿後她才凝神靜氣開了口:“不能會,也不敢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