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想着半月之期的楊遠清愣是翻來覆去一宿沒睡。
剛到寅時便爬起來跑到書房外頂着呼嘯的寒風來回踱步,刀割般的冷冽似乎能讓他心裡安穩些。
反觀沈旆甯,倒是熬着将條律都過了兩遍後卷着錦被睡了個好覺。
十霧九晴。
直到寅末時分,她整理着官服匆忙出門,一擡頭,隔着晝起的冬霧,生生被蓬頭垢面立在門外的人吓得倒退兩步。
殘餘的睡意也在猛然激靈下隻剩快如擂鼓的心跳。
沈旆甯掃他一眼:“你做什麼?”
也不理被吓得氣惱的她,楊遠清急步上前:“你可都記牢了?”
擡眼見那面色透着關切,沈旆甯緩下呼吸後倒也還是點點頭:“差不離了。”
沒把話說滿。
可楊遠清聽她這麼說卻急眼了:“差不離是差多少?”
“我就知這法子不行,你連字都識不全,光憑死記硬背哪能成?”
何況隻有半月的功夫。
“我不成,那你去?”
漠然一句話,便徹底還了耳根的清淨......
出門時踏的還是昏晨的夜晝交替,等每日議事完畢,到大理寺已是天光大亮。
說不緊張是假。
進到府衙前,沈旆甯還腳步踟蹰地站在外頭那兩尊獬豸雕像前跺了跺腳。
心中忐忑,不知裴元明今天會如何考她。
“大人。”
見到裴元明時,他正如往常般在二堂院前将那套拳法舞得虎虎生風,淩厲的招式帶出暗勁,卷動着破竹之勢。
“來晚了。”
勁風呼嘯間沈旆甯聽不出他這話裡頭的真切情緒,隻是默不作聲站在原地等。
聽劉主簿說,裴大人不必每日都去上朝是經過文武百官一緻同意的。就連禦史台最年邁固執的監察禦史都沒有異議。
她好奇問了一嘴。
劉主簿告訴她,裴大人不願上朝蓋因他不想聽群臣虛與委蛇說廢話。剛開始禦史台的官員都不同意,斥責身為大理寺卿的他位居九卿卻不作表率。為了不讓皇帝為難,裴大人便勉強妥協了。
隻是自那之後每日早朝,隻要裴大人聽見他不贊成的奏事便都會反駁。若起争論,他更是連嘴都懶得動,直接撸起袖袍就上前去跟對方辯論。
先帝時期的裴大人年少氣盛,曾跟着輔國将軍去了北地,三年不到便混了個輕車都尉。
不僅如此,他出身河東裴氏,且是嫡支。
隻是後來經過那悲壯一役,輔國将軍為國捐軀,他被親兵護着送回了京城。自那之後裴大人便不見了當初的心氣。就連現在這個大理寺卿都是皇帝繼位後以朝中無人為借口強加于他的。
朝中武官無人敢跟他動手,文官們加起來都還不夠被他揍的。
起初禦史台也有年邁的監察禦史倚老賣老,掐準了裴元明不敢跟他那般年紀的動手。可惜當時他們隻猜準了一半。
裴元明不揍年紀大的,卻總會在閑來無事時去抓他家小輩的錯漏,每日監察禦史散值回家後,看見的就是鼻青臉腫的兒孫。
以至于到最後,朝中上下都巴巴地跟皇帝請命,特準裴元明不必上朝。
對比之下,沈旆甯認可了劉主簿說的,裴大人是個好相處的人。
就在沈旆甯走神的間隙,一道勁風直直朝她掃來。連恰巧往這邊走的劉主簿都被這幕吓得一路小跑過來。
拳頭停在距鼻尖隻剩分毫的地方,沈旆甯都能感覺到那拳勁逼近她眉心的脹痛。
見她半步未退,裴元明鷹隼似的眸緊盯住她的眼睛:“若我這一拳沒收住打中了你,你當如何斷判?”
突如其來的考問讓沈旆甯心間猛地一顫,隻是轉瞬她便冷靜下來。
腦海中飛快思索,片刻後,她擡眸直視着裴元明:“笞四十、杖六十、徒三年、絞、或斬。”
等沈旆甯說完,一旁的劉主簿心下暗歎不妙。
這如何能說出好幾種答案呢?
“何故?”裴元明将拳勢收回,負手而立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