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個來回,吃過朝食的沈旆甯又覺得餓了,也不問是否願意,直接将匙羹先塞到了她手裡。
“大人——”
“别說話,吃飯,想死也得當個飽死鬼。”
打斷她的話,沈旆甯就地盤腿坐下。
剛才筷子塞進那隻紅腫手裡時觸碰到那幾乎刺骨的寒涼,讓沈旆甯都不忍再多看一眼。
杜岚清對生人的靠近有所抵觸,卻沒能躲開沈旆甯直奔她而來的動作。
望着眼前年輕儒雅的大人冷臉垂眸也不看她,默了默,終究沒将手裡的溫熱幹脆利落地扔出去。
隻是原以為他是帶着目的來遊說,卻不曾想他就那麼坐下端起碗先吃了起來。
“你吃這個。”
沈旆甯大口扒飯,硬是将那股酸澀壓下。等緩過來那口氣後也不看她,伸手将特意買的清粥推了過去。
怕她不吃,嘴裡還包着食物的沈旆甯嘟囔道:“我是北地人,冬日時糧價貴,許多人家連飽飯都吃不上,咱可不興浪費。”
說完又停頓稍許,不自覺放柔語氣:“等吃飽了......”
才有力氣讨回公道。
末了這句沈旆甯說得極輕,輕得被湯匙碰撞碗沿的聲響蓋住,走神的杜岚清都沒來得及聽清。
直到碗都見了底沈旆甯也還端着不敢放下,又忍不住在遮擋下悄悄掀起眼簾看她。
擺在面前的菜式色香味俱全,末了,滿嘴泛苦的杜岚清還是動了筷子。
沈旆甯松下心中那口氣,趕忙收回打量的目光也不再言語。
餓了幾天的杜岚清提不起半點胃口,可想起方才沈旆甯說北地百姓吃不飽飯的話,硬是多撐了些。
見她臉色難看沈旆甯也不勉強,等她把那一碗清粥喝掉後自個兒麻溜地掃了尾,咧嘴笑開:“飽了,半點也沒浪費。”
飯菜殘餘的香味很快又被牢中難言的味道掩蓋。
望着正低頭收拾着食盒的人,杜岚清心中生出些微負疚:“大人,若您來是為了那崔長耀,恕我無可奉告。”
聽她先主動提起,沈旆甯手上的動作一頓,心中反倒是輕松幾分。
她算是被皇帝诏谕臨時趕鴨子上架,官沒當明白,會背條律也不算會查案。
不知皇帝的心思,也聽不懂楊遠清告訴她那些朝堂上的彎彎繞繞。
一開始,沈旆甯想的隻是将這案子問清楚講明白,依照大庸律法去斷。
直到那天裴元明考問過後,她回去又想了一宿。
如今在外人眼裡她是楊遠清,互換後她看似忙碌,可每日裡卻都隻是在模仿着如何當好楊遠清。
是繼續沿着那條“應該”的路去走,還是接受真實感受到的那躍躍欲試的“心意”?
而這幾日的猶豫和徘徊在方才見到杜岚清那一刻,徹底朝着“心意”傾斜。
劉主簿大緻跟她講過。在先帝末期門閥興起前,杜家絕對算得上清貴,杜氏女出閣前亦是聲名遠揚的才女。
踏進獄牢那會,她害怕到忐忑,怕進來就看見一個凄慘的女子。
隻是——
沈旆甯擡眸,視線迎着杜岚清的坦然的目光望去,剛才不忍細看的模樣在此刻清晰落入眼中。
她無法從那瘦到凹陷的雙頰和眉骨上還未痊愈的傷口想象她的經曆,隻是赭衣在身,明顯虛弱的人卻并不見任何頹唐之勢,身陷囹圄的凄慘似乎并未沾染上她半分。
沈旆甯覺着她暫且還捋不清到底什麼是對錯,隻是眼下,她選擇了想去做的。
從思緒中脫離,沈旆甯道:“我不是來問他的。”
她向來不是扭捏的性子,在戶部時說一句話都得繞十個彎。來大理寺後倒是好些,可她那怕露餡的心也總提在嗓子眼。
此刻面對完全陌生的杜氏,她才放下了緊繃的心弦。
不問崔長耀,這大人總不該就是為了來給送她一頓飯罷?
見杜岚清神色疑惑,沈旆甯認真解釋:“他死都死了,我還問他作甚?”
杜岚清一怔。這麼說…好似也沒錯?
“陛下讓我查這個案子,我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得來。”
沈旆甯開門見山:“可來都來了,我便想聽你将你這故事講個清楚明白。”
故事?
杜岚清倒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就在她愣神之際,對面的人已經撸起袖袍擺開了一副聽她說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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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是從正午等到晡時,連劉主簿都散值回去了,裴元明才看見沈旆甯頂着明顯紅腫的眼睛從大理寺獄出來。
“你、你這、發生何事了?”
裴元明想好要問的,卻都被她現在這副模樣給吓得忘了個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