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喜雙和喜安倆丫鬟都是由楊母親自過目才買的。
喜雙人機靈,臉圓圓的看上去也福态。光沖這點就足夠讨楊母喜歡。她時不時會以沈旆甯肚子不争氣的由頭在兒子面前念叨,說是收了喜雙做妾。
一兩次楊遠清還沒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他也對沈旆甯能否延續香火延續這事生了疑。
“難道你忘了往日裡總說,讓我跟喜雙學着點,别正兒八經的正頭娘子還不如個丫鬟得母親歡心。”
窗外夜風急驟,說起這事時沈旆甯的語氣卻如同屋内燭光般平靜。
隻是楊遠清倒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倏忽漲紅了臉,支吾好半晌才替自己辯解:“我那時哪知她是那當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
回想從前母親總在他跟前誇喜雙能幹貼心,再者喜雙在他面前确實是一副懂事模樣,他這才——
“你那時為何不同我說?”楊遠清突然問起。
“說什麼?”
握着筆,沈旆甯屏息凝神在宣紙上寫下個官字。
近日裡她每日都抽空照着書上的字去臨摹,記下不少的同時連寫出來的字也都開始有模有樣。
見她頭都沒擡,楊遠清氣悶:“為何不同我說,喜雙和娘的事。”
“說了何用?”
沈旆甯松了松手腕上的勁才回頭望他:“一個是你親娘,一個是讨巧懂事的丫鬟,我說了你便會信?”
非但不信,他隻會覺得是她在無理取鬧。
霎時間,滿腹質問在事實陳述中變為啞口無言。
等了許久,沈旆甯将滿滿一頁紙寫完都還沒等到他的反駁。訝異間朝他望去,卻見平日在家時姿态擺得比皇帝都高的男人此時正悶不吭聲地坐在圈椅上。
默了半晌,那備受打擊的模樣讓沈旆甯都不由得無奈歎氣,就算是為了她自個兒的身子好。
“你下回學着聰明些。”沈旆甯擱下筆提醒:“将你在戶部時對同僚那些圓滑勁兒用上,就不會那麼難捱了。”
楊遠清吃虧在他雖換了身子,可骨子裡還是當着那被他娘捧着疼着的兒子。卻沒想明白,他現在在他娘眼裡可是那如何都看不順眼、肚子不争氣也配不上她兒子的兒媳。
“聰明有何用?娘她根本就不講理!”
他為了少挨一頓罵已經做得夠好了!可結果呢?今兒那丫鬟一句話,就能害他被罵半個時辰。
見他怨怒叢生聽不進去話,沈旆甯也懶得多言:“你在朝中如何做的在家也如何去做,畢竟皇帝想做的事也隻會講他想聽的道理,而不是想被他的臣子牽着鼻子講理。”
楊遠清也不是個笨的,短短一句顯微闡幽的話瞬間就讓幾乎鑽進了死胡同的他回過味來。
“你這麼說是不錯,可——”
本就想靜下來理清案子頭緒,此時又聽他繼續疑慮,沈旆甯便倏忽開口打斷:“齊家治國。楊大人,若沒本事處理,那你便繼續熬受着吧。”
不知怎的,楊遠清聽出了她話裡的不耐,偏頭又瞥見了她寫得滿頁紙的官字,似乎找到了可以由他占據上風的事,便主動問起:“你可是遇到麻煩了?”
沈旆甯搖頭:“麻煩倒是沒有。”
事既是她主動攬下的便算不得麻煩,她隻是在想該從哪裡着手去查。
“你盡管同我說。”
見她眉宇間暗藏猶豫不定,說完一句便沒了下文,楊遠清忍不住催促。
他雖在戶部任職,可官場之事大體上一通百通,況且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換回來了呢?他也需先行了解沈氏将事情做到了哪一步到時才好去應對。
思索間,楊遠清神色上的自信幾乎遮掩不住,雙手扶在膝上隻等着沈旆甯開口。
不知他為何情緒忽然轉變,可多一個人商量也不是壞事,再者她可能還需要楊遠清去幫忙辦些事,于是沈旆甯便沒有将事情藏着掖着:“陛下诏谕命我去稽查杜氏殺夫的案子你已經知曉了罷。”
楊遠清點點頭。
為這事他還埋怨了沈氏好幾日。但因是陛下親自下的诏谕,并且也正是因這事他才升了官,最後他反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麼。
“裴大人那沒明說,這案子要我說,你就以裴大人的思路為準去辦就是。”
他入朝為官三載,見過裴元明的次數雖屈指可數,可他那早就遠揚朝野的名聲可是聽過了無數遍。
這件案子若是以裴元明為首辦下來,那就算是崔家也不好多言,人都死了,又是陛下下令徹查,無論查出來的結果如何,崔家都隻會将這筆帳算到那杜氏的頭上,不會為了已死之人再去得罪裴家。
跟着裴元明去辦,他頂多是奉旨走個過場,并不會招來崔家的嫉恨。算到最後,陪葬的也就隻那杜氏一人。
沈旆甯并不知在這須臾間對面坐着的男人把自己前後退路都想好了。
她細細思索出關于這案子的難點:“我是想從暗處着手去查,可苦于沒有人手。”
大理寺中雖人手足夠可她卻不敢用。眼下要查的是崔參政,盤根錯節之下難免會打草驚蛇。
“裴大人是如何說的?”
剛才一盅湯下肚此刻頗覺得有些油膩,楊遠清并沒在意沈旆甯說的,起身去給自己倒了杯茶後才問起裴元明的看法。
“裴大人?”雖不知他為何要問這個,沈旆甯倒也還是如實回答:“裴大人說我決定了便去做。”
又等了片刻楊遠清才發覺沒了下文,他怔然擡頭,疑惑問:“沒了?”
沈旆甯搖頭:“沒了,可是還有遺漏?”
望着那雙近在咫尺卻滿是不解的眸,楊遠清急了:“裴大人沒吩咐你該如何去做?”
倏地,從他的急切神情中沈旆甯也突然回過味來。
楊遠清平日裡就從未想過作為,隻道這官難當。現在這般焦急,想來怕也是隻擔心惹上麻煩罷?
她怎的就忘了呢?
兀地在心中發出輕笑後故意道:“沒說别的,裴大人隻說我既要查,若是以後出了何事便由我自個兒擔着。”
果不其然,楊遠清聽了她這話後面色倏忽變得如紙一樣煞白。随後猛地站起身攫住她的手腕:“沈氏,你在逞什麼能?這案子能由你說了算?崔家那也是你能查的嗎?你現在就去找裴大人跟他說明白,這案子一切依他所言行事!”
“為何要去?我為何不能說了算?”莫名的羞惱自心底溢出,沈旆甯甩開楊遠清的手,直視他問:“這件案子由陛下诏谕差我去辦,為何要依裴大人所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