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帝對其的看重,若不是當初明德門之變,差點就出了一門兩相同朝的局面,
陛下能找個由頭将親叔叔扳倒,丞相,卻動不得。
“陛下——”
“夠了!”
見崔文觀那隻笑面虎還想說什麼,一旁已經站得不耐煩的裴元明打斷他:“崔老頭,你有完沒完?有何意見直接點沖我來,你跟陛下拐彎抹角個什麼勁兒?”
按輩分,裴元明得喊崔文觀一聲伯父。
可他這一嗓子崔老頭,哪怕連言官都不敢說他半句不是。
望向假笑都凝固在唇角的崔文觀,那總是恰到好處的弧度也真實了幾分,齊頌到了嘴邊的話收回,身子也放松後倚。
“大理寺由我主管,你若是想問楊少卿為何不直接問我?偏偏這一副陰陽怪氣找到陛下跟前來是打算給我上眼藥?”
“崔源真的隻是病了?他不是死了罷?不敢面聖,難道也不能差下人到大理寺跑一趟?是你們不知大理寺衙門朝哪邊開,亦或是我裴元明讓人堵住門不讓你姓崔的人進了?”
他語速如炮仗般半點沒停頓,饒是崔文觀都被問得有些啞火。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被一通數落,崔文觀那口郁氣在胸口起落寰轉,末了還是咽了回去。隻是他臉上總是一成不變的笑容,此時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如先前淡定了。
眼下這局面,台階總要有。
裴元明是個渾不吝的,指望不上。
文武百官不敢作聲,有人悄悄掀起眼簾朝髹金龍椅上的皇帝看去,隻見他不徐不疾接過守福遞來的杯盞,像是沒聽見。
眼見着皇帝都沒有打圓場的念頭,崔文觀隻好自己找法子,他調整好氣息,問:“敢問裴大人,那杜氏殺夫一案眼下可有何進展?”
等他問完,廷下一片寂靜。
丞相台階都給了,聰明人都該知道給對方面子借坡下驢。
誰知裴元明卻睨他一眼,甕聲甕氣道:“本官為何要告訴你?在案情未水落石出前都屬大理寺機要,丞相您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罷?”
眼前着崔文觀的臉色馬上就快繃不住,齊頌才慢悠悠地将喝完的茶盞放下。
“裴卿,丞相關心則亂,你且體諒。”
“他想法子給我上眼藥呢,我還體諒他?”裴元明連皇帝的面子都不想給:“您若是個昏君,遭殃的可不就是我?”
随着裴元明這幾句嘟囔,崔文觀頓時清醒不少。
他為何要同裴家這潑皮置氣?
“裴大人,是老夫思慮不周,這事就此揭過去罷!”
丞相都服了軟,裴元明的惡名在群臣心中又沉重了幾分。
回到天啟閣。
望着齊頌那憋得繃直的嘴,裴元明沒好氣道:“陛下,現在沒人,您笑出來不妨事。”
“嗯。”
齊頌負手往裡走,跟在後頭的守福轉身将門關上,直到連外頭宮人的身影都徹底隔絕,他才伸手扶在桌案上笑出聲:“你不來上朝朕可真是少了許多樂趣。”
繼位那麼久,他頭回在崔家那老狐狸臉上看見不一樣的神情。
“你什麼你?沒大沒小的,叫裴叔!”
裴元明睨他一眼,撩開官袍直接大大咧咧往旁邊椅子上坐:“我上朝?你是有樂子了,可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齊頌笑着坐到茶案前:“裴叔您多慮了,若論起擔心那也該是朕的那些個百官們。”
對于這話,裴元明不置可否。端起桌上守福剛泡好的茶:“你說你多造孽,我朝食都還沒吃呢就來給你跑腿傳信。”
齊頌被他說得一愣,不過很快就回過神:“是楊少卿?”
“那小子膽子大,脾氣也屬牛,可性子又是個謹慎多慮的,在我看來都是小事,他卻非說要先得你的首肯。”
說話間不忘灌幾杯茶墊肚子。
茶香四溢,裴元明咂巴咂巴嘴:“這茶葉不錯,待會拿些讓我帶回去。”
“是朕疏忽。”
裴元明視線跟随隻得了齊頌一記輕飄飄的眼神便躬身垂目匆匆去辦的守福離開:“下回記不住的讓守福多記着些。”
又待了半盞茶時間,待守福捧着木匣子回來時,裴元明便嚷嚷着要走:“喝一肚子茶都喝飽了,下回再有這事可别喊我。”
冬末時晴時雪,而今晨難得飄起了蒙蒙細雨,目送踏入無聲輕絲中的裴元明離開,守福才轉身回到殿内。
齊頌方才臉上生出的那絲鮮活氣也仿似因來客離開而消弭,眸中笑意依舊卻如同蒙着一層茫霧讓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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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門便快馬趕回衙署的裴元明剛跨進二堂院,就看見正認真打拳的沈旆甯。
沒拳勁,卻比開始時多顯露了一些形意。
“大人,您回來了?”
“喏。”
裴元明徑直将手裡的木匣子朝沈旆甯抛過去。
她手忙腳亂地接住:“這是什麼?”
“你夠格成為皇帝手中棋子的那把鑰匙。”
沈旆甯猛地擡頭,望向那道頭也不回往内堂去的朱紫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