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說話了,空曠的表演廳裡突然安靜下來。
“你說你在邀請我。”斯特凡諾說的是陳述句。他好像連說話都沒什麼力氣,聲音很輕,“和你說實話吧,我不是那種會想着用手上的湯匙越獄的人。如果要讓我去蹲20年的大牢、還不如變成瘋子……但現在根本不是我在選對吧。你想逼我‘自願’加入你,是你想讓我變成瘋子。——那反正不管怎麼樣你今天都要把我扔進去,不如直接在把我在水裡弄死好了。”
“真的嗎?”小醜問,“你真的這麼想?”
不遠處“哐”的一聲,員工通道門被人踹開了。
幾個戴着小醜臉面具的男人陸續走出來,手裡提着給魚類喂食用的鐵桶。他們走到水池邊緣的岸台上,旁若無人地把桶裡那些被剖開的死魚往池子裡倒——那些血水還沒完全化凍,在水裡暈開一團醒目的痕迹。
水底下那些鲨魚和鳐魚慢慢圍攏上來。
大魚們紛紛翻上水面,在空蕩的室内展廳裡制造出混亂的擊水聲。
魚、海水、血,那種鐵鏽一樣的腥味充斥着整個空間,每分每秒都像是有人在用細針挑他的腦神經。
……他又開始想吐了。
“天呐——人人都知道你掉進了海裡!他們每個人都知道!但沒人知道你多努力才活下來、甚至沒人知道你有深海恐懼症……真可憐。你真可憐。根本沒有人愛你。——他們都覺得你沒事了,你沒事嗎?”男人說起話來輕聲細語,“20多年前你是個孤兒、結果到了今天……你還是。”
在他對面,年輕人薄薄的眼皮下、琥珀色的眼睛正輕輕顫動着。為了減輕那些大魚帶來的影響,他每時每刻都需要非常、非常集中精神才能應付現在的情況,但集中精神就意味着他必須認真去聽小醜說的每個句子:
理解這些句子中的每一個字,都讓人有種被注視着的不适和惡心。
——等斯特凡諾回過神來,他看見小醜的嘴剛合上、而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于是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是斷線了幾秒鐘。
但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大概是因為沒得到想要的反應,男人正湊近了、毫無表情地盯着他,接着突然說:“——那好吧。”說完,他伸手抓住了斯特凡諾的領子。
小醜拽着他的衣領,就像是手裡拎的是什麼破布袋子一樣,直接把整個人拖着往水池的方向走去:這個水池連通底下的大型水槽,海洋館平日裡舉行美人魚表演的時候,演員們就會從這裡潛下去;這處大型的室内展演廳空蕩蕩的,周圍上千個環形觀衆座椅此刻就像一圈沉默的眼睛。
小醜走到水邊時松開手。
水面下正遊過一隻兩米多長的鲨魚。鲨魚尖尖的三角背鳍上有一塊明顯的黑色、那是隻黑鳍鲨。後面還跟着另一隻。
斯特凡諾眼看着那隻鲨魚悠悠擺動的尾鳍,有那麼幾秒鐘根本作不出任何反應、整個大腦都是完全空白的;在旁人看起來他整個人就和斷線了差不多。
“……”小韋恩似乎說了句什麼,但聲音太小了,周圍沒人聽清。
穿西裝的男人走得離他近了些;
斯特凡諾擡頭看了小醜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你在海裡嗆過水嗎?”他問,“水面上的最後一口氣撐不了太久、很快你身體裡的細胞就會開始需要氧氣,然後它們就會開始瘋狂地尖叫,你對氧氣的需求會造成一次用力的呼吸,就是你能想象到的那種最大的需求、一次大力的呼吸……但是你滿足不了、因為水裡什麼都沒有。那是個往下沉幾個小時都不能到底的地方——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今天一整個晚上,斯特凡諾都還沒說過這麼長的句子,他伸手抓住了小醜的領帶、那條墨綠色的領帶正在他手上逐漸收緊,“你不是想和我當朋友嗎?你的态度就隻是像現在這樣子嘴上說說?”
下一秒,“嘩啦”一聲,兩個人一起砸進水裡。
……
等到再次能聽見聲音的時候,他正在劇烈地咳嗽、并且聽見有人在笑。
小醜顔色鮮豔的臉像個裝了彈簧的發聲玩偶一樣在他眼前左右搖晃,“……醒醒、你醒了嗎?”男人墨綠色的頭發濕透了黏在臉上、臉上的油彩都因為浸水而有些化開了。小醜正低頭在他耳邊:“親愛的、你要知道,其實我沒那麼想讓你恨我。還是讓我來幫你點忙吧。”他說,“——把布魯斯·韋恩殺了怎麼樣?你應該很恨他吧。”
……他在說什麼鬼話。
斯特凡諾下意識地擡頭順着小醜伸手示意的方向看,那個位置有個人被綁在椅子上、低着頭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