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簪花會結束後,各人回到了荊玉門安排的住處。
院外有人來報:“司馬姑娘,陸公子求見。”
司馬儀心道這人聞所未聞,便對侍女靈兒道:“夜已深,讓陸公子明日再來吧,就說我歇下了。”
靈兒得了令欣然一笑,忙出門告知。
少頃,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儀姑娘竟這般不肯賞臉嗎?”
“既然儀姑娘不肯見陸某一面,那陸某便來見儀姑娘。”
司馬儀聞聲擡頭望去,卻見一約莫十七八歲白衣少年郎立于屋檐之上,衣帶輕緩,随風搖曳,穹窿漏下幾縷月光,勾勒出他清瘦俊美的面容。
他面白如玉,聲音清朗,眼神澄澈清明,正專注地望着她。
司馬儀這才憶起在何處見過他,這不正是那位以一柄淩寒破雪劍所向披靡的陸家公子,陸吟寒麼?
她不解他意,更無甚興趣和他多言,因此語氣冷硬了幾分:“陸公子有何貴幹,何故深夜擾民?”
陸吟寒似是沒料到自己在司馬儀眼中竟成了擾民,他面上閃過一絲羞嗤的情緒,默了片刻,随即斂衽一禮,“今日觀儀姑娘一戰,心中不免酣暢,尤其最後那一招柳葉飛花,不可謂不幹脆漂亮,隻可惜天一湖邊隻有綠煙白霧,彌漫數裡,無柳葉也無飛花。”
司馬儀神色冷淡地打量着他,道:“哦,陸公子倒是還點評上了。”語氣中暗含譏諷和不滿。
陸吟寒聽了忙解釋:“儀姑娘莫要誤會。儀姑娘那一招極好,柳葉為刃,挽鋒為花,清光錯亂,光波相映,宛如一幅孤高冷清的斷橋踏雪圖,美則美矣,然而姑娘如走孤刃之上,刀意孤冷決絕,殺意太濃。”
司馬儀不贊同地輕嗤,卻并不反駁。
“陸某隻是今夜閑行溪邊,見绯花綠柳倒映碧波之上,疏影橫斜,意趣生動,便想到了姑娘那一句‘柳葉飛花’,是故來此為姑娘獻上陸某心中的柳葉飛花。”
他特意穿的一襲白衣,立于朗朗乾坤之下,一手執了一把細長如白練的銀劍,一手托了數朵開得豔冶極矣的扶桑花。
隻見他手腕輕輕一翻,明晃晃的劍光便在風裡緩緩流淌,他身姿如雲,氣韻非凡,一勾一挑,一刺一點,銀劍在他手中輕盈靈巧地飛舞,步步回旋,溢出的寒光勝雪,在澄澈天光之下蔓延。
他揚起的劍氣似北風般凜冽,并不激進,所過之處卻樹動葉落,尤其在城中随處可見的垂柳,似乎都因他這一舞而意動,妩媚之姿宛若月下美人,一半落入水中,一半被他注入了三分靈性,随風而舞,為他助興。
司馬儀原本漫不經心地看着這輕佻莽撞的少年,卻未曾想被這酣暢淋漓,灑脫肆意的劍舞奪了心魄,魂消欲死。
有生之年,竟也能看到這樣如癡如狂,勢如烈焰,韻如雪光的劍法。
陸吟寒舞得興起,卻也沒忘了台下的看客,他掌中所托的紅花嬌媚濃烈,劍光一轉便映出其怒放芳姿,他将扶桑花高舉過肩頭,沖司馬儀一笑,笑裡滿是少年意氣。
他朗聲道:“嬌花贈美人!”
下一瞬,森寒銀白的劍刃徑直破風而去,挑開了那數朵扶桑花,柳葉在此時騰空而起,如朦胧雲霧般輕曳在他身側,綠葉紅花,白衣銀劍,宛然一幅色澤濃淡适宜的月下美人圖。
霎時間仿若湖光染色,碎雪流胭,雪白衣衫翻飛在浩然天地間,清豔濃媚之色緩緩流動。
少年郎身姿輕盈,顧盼神飛,以長劍為筆,沾了一點殷紅之色,在天地這幅廣闊的畫卷之上揮毫寫意,如癡如狂,如走荊棘,如墜虛空。
真正的柳葉飛花。
司馬儀默不作聲地驚歎。
一舞終了,陸吟寒側身回望她,笑道:“儀姑娘以為如何?”
司馬儀偏不想如他的意,嗆道:“陸公子所言,恕我并不能苟同。司馬儀并不想當甚麼美人,嬌花雖美豔,卻朝夕而敗,美人雖難得,卻最是易碎。”
“我要做的正是那殺意淋漓,所向披靡的劍,自己為自己殺下這一局。況且刀刃本無眼無情,殺意太濃未必不是好事,若為了美感而失了銳氣,豈非本末倒置,顧此失彼。”
陸吟寒眉梢一挑,反問:“儀姑娘以為陸某方才是花拳繡腿?”
司馬儀也不說話,在院中靜靜看着他,皎潔的月光透過繁枝落到她面上,陰影之下神情莫辨。
陸吟寒知道司馬儀在他來時便存了不悅的心思,也不好再叨擾,便笑道:“儀姑娘,在下名為陸吟寒。”他認真地介紹了一遍自己。
司馬儀:“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可記得又是另一回事。
陸吟寒毫不氣餒,繼續道:“我名中雖帶有寒字,卻生于春天,生于桃柳明媚,鼓吹清和的春三月。”
“儀姑娘你看,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記呢?吟寒吟寒,看似冰冷淡漠,實則卻如春日那般明媚熱烈,獨享二季,占盡人間風流。”
司馬儀心道:可真是風流啊。
陸吟寒很快習慣了她的冷淡,自顧自道:“儀姑娘,明日再見時莫要忘了我!陸某十分期待在擂台上和你的交鋒!”他說罷便轉身越下屋檐,沒了蹤影。
好一個随心所欲肆意灑脫的少年。
侍女靈兒有些憂心忡忡地上前,“小姐,那陸公子對您有意。”
司馬儀輕笑一聲,深深凝視她一眼,“靈兒,想不到你竟觀察得如此仔細。”
靈兒面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笑道:“哪有,隻是陸公子太明顯了。哪有人大半夜來送一場花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