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小嬰兒旁邊又添了個小嬰兒,然後将兩者圈了起來,慢條斯理道:“因為隻是猜測,所以我們才會再來這一遭,同時也看看,陶府的大小姐到底是不是溫伯父的女兒。如果是,說明溫伯父早料到會有一劫,溫伯母的妹妹未曾有過女兒,對外宣稱的女兒實則是姐姐親女兒的幌子罷了。”
松柯拍了拍腦門,恍然大悟:“所以我們來到上郢城,第一件事是找當年陶夫人的貼身婢女,如果陶夫人沒有臨盆,那麼陶大小姐就不是溫大将軍的女兒。”
松柯想起,當他們輾轉找到陶夫人的貼身婢女時,時隔多年,這位上了年紀的婢女提起自己伺候過的當家主母,仍是淚流滿面——
當年的那個小裡胥,走馬上任前,曾去上京城投靠親戚,意外遇見了上元佳節外出遊玩的宋家小姐。他見小姐衣着華貴,便生了攀附之心,用盡了心思手段,騙得未經世面的小姐團團轉。短短幾天下來,愣是讓小姐在雙親面前哭訴此生非他不嫁。
後來,小姐如願以償成了陶夫人,陶裡胥在宋家的暗中幫助下,一路高升至太守。可好景不長,随着宋家日漸沒落,陶夫人與陶太守的夫妻恩愛也漸漸消散了。
陶夫人曆經艱辛誕下女兒後,月子裡落下的病根始終沒能根除,加上心裡每每為家族沒落之事憂慮,半年後便不治而亡。
陶太守覺得晦氣,還找了算命先生破除災殃,算命先生說,陶大小姐命硬克母,需把生辰八字改小半年,改為陶夫人去世時日,方能消災。
陶太守照做,然後遣散了這一批婢女婆子,漸漸地,無人記得當年改生辰之事,也鮮有人記得,那位溫和愛笑的主母了。
“所以陶安然不是溫伯父的女兒。”蘇遇珩在畫上的老婦人身邊,寥寥數筆添了座小房子: “溫老夫人不适應上京城的氣候、又不敢以罪臣母親的身份回到故裡,大抵還是留在上郢城,待孫女長大,再找時機讓孫女和陶安然團聚。”
松柯靈光一閃,想起來少爺前幾天曾讓他潛入那家豆腐小店,隻為搜查一樣首飾:“那家小店就是溫老夫人家!”
蘇遇珩無奈地瞅了這位後知後覺的随從一眼。
松柯又搖搖頭,表示不解:“可上郢城百姓何其多,少爺為什麼沒過幾天就讓我去搜查那家豆腐小店呢?”
蘇遇珩左手手指有節奏地輕扣着桌面,胸有成竹地回答:“有些人,即使隐姓埋名,性子仍是難改的。你還記得在渝陽,溫伯父的族親帶我們看的那面牆嗎?”
“記得,上面有溫大将軍和他已經夭折的姐姐刻的字。”松柯點點頭。
“這位老夫人,年紀輕輕就守寡、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如此重視香火,在快吃不上飯時差點遺棄了溫伯父的姐姐,可另一方面,她甯可做所有髒活累活,都要讓兒女進學堂讀書寫字明事理,甚至她自己也認識些許字,那麼如果她有了孫女,即使再不喜歡,大抵也會送她去學堂的。”
“那我們就隻需要從學堂裡找溫大将軍的女兒了!”松柯激動地回答。
“還有,”蘇遇珩在畫上畫了些元寶:“溫伯父實在是難得的兩袖清風,當年那封折子,構陷了他十幾條罪名,都沒在貪贓枉法方面誣陷他,因為這罪名寫出來,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溫伯父沒有家業,府邸也被查抄,溫老夫人須得有個維持生計的法子。”
“我想起來了!在漁陽的時候,少爺還仔細詢問過溫大将軍的族親,溫老夫人曾用過什麼法子讨生活!”松柯忍不住拍了拍不開竅的腦門。
“你終于還算有點記性,”蘇遇珩笑了笑:“十五歲在學堂讀書、和祖母相依為命、祖母以磨豆腐或女工為生,知道了這些情況,就不再是大海撈針了。然後你又探查到了溫老夫人家裡的赤色攢珠璎珞,不就坐實了溫伯父的女兒,其實就是到陶府去做婢女的溫維浔嗎?”
松柯隻覺得蘇遇珩睿智聰敏,一人可抵萬人之智慧,拍手稱快:“也證實了少爺的猜測!難怪陶家放出公告後,溫老夫人就讓溫小姐進陶府了。”
“那少爺為什麼要找人假裝進入蘇府,實則在外門處晃悠一圈就回來呢?”少爺向來性子淡漠不愛多說,松柯索性趁着今日,一次性問了清楚。
“剛還想誇你聰明呢,”蘇遇珩撇撇嘴笑話他:“陶太守當年還是個小裡胥的時候,就知道到上京城去攀附親戚,如今若我們真進了陶府,陶太守權衡之下,必定把女兒送我們手上,上京城多少雙眼睛盯着?
好在吳伯父家不理朝事,也沒有宿敵,這事留給他們做,能絕後患。”
“哦——”松柯拖長了腔調:“原來入蘇府是做給吳少卿家看的,如果吳家公子許了好處,應該就能帶走陶小姐和溫小姐了,到時候我們再想辦法接走溫小姐。”
“時機稍晚了些,如果早點找到,小浔還沒進陶府,就更好辦了。現在隻需要看看,陶府會不會選擇小浔做婢女了。”蘇遇珩放下筆,兩手交握,抵在下颌,目光淡淡地掠過畫像,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對策。
頭一回聽少爺這麼親密地稱呼一位姑娘,松柯忍不住低頭吃吃地笑了笑,直到迎了少爺一拳才把心思轉過來。
他聽見少爺在耳旁說道:“還不快去準備一頂舒适點的轎子?若小浔乘坐轎子不舒服落下病根,以後我就安排你在尚書府大門不出地保護她。”
“那可不成!”松柯雖笨,卻是個喜歡跟着少爺做事的性子,才不想被關在府裡做小姐侍衛,趕緊一路小跑,邊跑邊大聲喊道:“我這就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