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草場。
說是草場,卻因為春日未至,尚是一大片光秃秃的場地。
草場周圍的樹木,早已經葉落歸根,隻剩枝桠仍蕭條地挂着,等待着來年開春暖風的撫摸。
草場正中間有幾條賽馬道,專供愛好賽馬的王公貴族使用。外圍的賽馬道暢通無阻、難度較低,最中間的幾條賽道上,在相隔不等的距離還設置了木樁,有專人會隔三差五地更換木樁的位置,若沒有較好的縱馬術,很容易磕磕絆絆摔下馬來。
雪水将融未融,路面有些濕滑,故而今日來草場的人寥寥無幾。吳必簡勒馬,于草場口等待一個熟悉的身影。
胡退之帶着小厮,大老遠就朝吳必簡朗聲打招呼。
吳必簡索性下了馬來迎他。
兩人的馬匹皆身帶鞍辔,腹下系纓。一番寒暄之後,馬兒分别踏上最中間的兩條賽道。
這是兩人都無比熟悉的地方。
胡退之曾是家喻戶曉的京城賽馬狀元,在馬術方面無人能出其右。直到五年前,年僅十四歲的吳必簡一舉奪冠,成了最亮眼的黑馬,自此,兩人結交下深厚的緣分。
胡退之比吳必簡年長十餘歲,卻對吳必簡欣賞有加,常常相約結伴遊玩,逐漸成為“忘年交”。
今日雖然冰雪未消,天氣嚴寒,兩人按捺了一整個冬天的心思仍是蠢蠢欲動,趁陽光尚算明媚,便相約來此比試一番。
比賽開始。
木樁近日剛被換了位置,吳必簡遊刃有餘,動作舒展,胡退之卻顯得頗有些力不從心,從一開始就被甩在身後。
但胡退之并不服輸,他屈起後腿,呈躍動狀。同時彎下腰,握緊缰繩,更好地貼合馬匹的節奏。
吳必簡見胡退之收斂動作,反倒決定放開自己的手腳,他一手握缰,一手揚鞭策馬,馬兒得了他的指示,昂首揚尾、四蹄騰邁,避開所有障礙,順利沖向了終點。
胡退之暗自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心态,應對第二輪。他放松缰繩,目視前方,挺直背脊,然後夾起馬肚子,奮手揮鞭。木樁越來越密集且擺放無章法,馬兒腳步雜亂,他隻得不斷打消雜念,凝神面對,在馬兒快要撞上時迅速勒馬避開。
可或許今日對他來講,實在是不宜出門,他越想要迎頭趕上,馬兒的陣腳越是慌亂難以馴服。眼見吳必簡離他越來越遠,他眼一閉,心一橫,加大馬力向前沖去,馬兒受了驚吓,心神不穩,幹脆左搖右晃,差點将他甩下馬去。
“籲!——”
聽到後面的騷動,吳必簡迅速勒馬掉頭,趕在胡退之快被摔下馬之際,伸手拉住了他。
胡退之從沒有過如此失誤,強裝平靜的面色中帶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尴尬。
“退之兄,我今日出門主要為見你,其次才是騎馬,既然你無心騎馬,不如我們喝酒去?看看我是否有本事,解開退之兄的心結?” 吳必簡扶胡退之下了馬,便引他出了草場。
胡退之邊走邊點頭:“我今日的确思緒不甯,正打算找你傾訴。”
吳必簡的小厮已備好了酒水和下酒菜,在不遠處的涼亭裡候着,見兩人走進涼亭,便為兩人斟好了酒,待兩人坐下,小厮又腳步輕緩走出涼亭,在涼亭外望風。
吳必簡為胡退之夾了一筷菜,關切問道:“退之兄,可是在為戶部尚書的事煩憂?父親從朝堂回來後,已和我講了那日朝堂的事情。”
胡退之長歎一口氣:“是,但也不是。”
“此話怎講?”
“我并非有意在仕途上升官加祿的人,隻要無愧于心,做什麼官不是做一輩子?可我身在戶部,深知其中水深。若坐視不理,則良心寝食難安;若為百姓振臂高呼,雖成全了良心,卻也斷了仕途,日後便長久屈于賊子門下,難保為賊子所用,為其謀利。”
兩人關系要好,胡退之一說話就開門見山,直說得吳必簡心驚肉跳。
吳必簡雖與父親一樣不愛理政事,但他交友甚廣,難免聽得朝堂上的風聲。酒肉朋友推杯換盞、興緻高昂之際,也常會對一些時事高談闊論,他有時聽了幾耳朵,也不放在心上,畢竟從隻愛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嘴裡吐出的話,也沒幾分可信度。
但胡退之不同,他雖與吳必簡在玩樂方面意趣相投,卻也是個在政務上十分勤勉的人。朝堂黑暗混亂,他心裡兜不住話,故而常常找不幹涉政事的吳必簡暢聊,既信得過吳必簡的為人,又信得過吳必簡中立的态度。他不求吳必簡能給出什麼錦囊妙計,隻要能任由他倒倒苦水,就夠了。
吳必簡也跟着歎了一口氣:“常常聽說現在為官不易,不曾想竟是這樣的時局。這樣說來,退之兄是得罪了哪位高官嗎?”
胡退之搖搖頭:“不是高官,是儲君。”
吳必簡大驚失色,低聲吼道:“退之兄,你瘋了嗎?你怎會無故得罪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