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監判本就已經在太子面前說不上話了,姜輕語反而也因為四處結交,被王妃避了嫌,兩人一合算,想出了一個好出路——既然讨好不了王妃,何不将女兒送給太子?
聽聞太子喜歡溫順美麗的年輕姑娘,府裡的姑娘裡,陶安然豈不是最佳人選?
把陶安然送給太子,既解決了陶家因為女兒住在鴻胪寺少卿府上,而名聲不好的困擾,又能利用任人拿捏的陶安然在太子府内打聽消息。若陶安然一朝得寵,陶家借勢青雲直上,更是三喜臨門的事。
陶監判心裡百轉千回,頗為自己想到了絕佳的辦法而得意,趁着元宵節,備了厚禮,登了太子府的門。誰知在門口等了整整一天,連太子的面都沒見到。
好在人算不如天算,聽聞皇上要帶領百官去淺草寺祈福,并請示神明。陶監判頓時想起,自從戶部的陳尚書被刺死、新上任的杜尚書自缢,太子卻始終沒有查出令皇上滿意的真相,皇上在後來的諸多機密會議中,都沒有再讓太子參與。
那麼,淺草寺祈福對陶監判來講,豈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就算皇上對太子不喜,那又能怎樣呢?東宮又不會易主。
若他趁此機會,獻上自己的女兒,一來能和太子聯姻,二來,還能在太子心境低落之時,留下雪中送炭的美名。
若将來,太子需要他出來公然指認陶安然的真實身份,這一舉動定能讓皇上認為,他和太子都是不徇私的良臣,在國家大義面前,可以舍棄自己女兒/妾室的人,怎能不值得委以重用?
有了最後這一點,就能把陶安然的棋子作用發揮到極緻,多一個妾室而已,對太子能有什麼負擔呢?
太子豈會不同意?
陶監判上次登門就沒有被太子接見,所以這次,他幹脆換了手段,計劃讓姜輕語出面,推薦自己家的女兒。母親為女兒的婚事着想,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至于若被旁人發現,姜輕語聲譽受損,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呢?若一家之主的仕途無望,一個姨娘的聲譽又何足輕重?
果不其然,用了齋飯後,皇上便點了幾位尚書的名,要求尚書們陪他進三門殿,再問一問神明的想法。
皇上沒讓太子進殿陪,太子隻能去昆侖殿候着。
其餘官員和家眷們在則在更遠處的太白殿裡,懷淨頗為用心,太白殿裡也備了茶水瓜果,衆人皆在耐心地等待着神明的指示。
昆侖殿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陶監判和姜輕語本來正商量着,如何将太子引出昆侖殿,找個寂靜的地方說說話。卻聽得重金請到的眼線來報,太子不在昆侖殿了。
好在姜輕語雖沒見過太子本人,卻對畫像上的太子印象深刻,有十足的把握能辨别出他。兩人便找了個由頭,和身邊的官員們寒暄一番,走出了太白殿,分頭去找太子,陶監判往西,姜輕語往東。
姜輕語其實是個不識路的,平日裡深居簡出,即使是拜訪各家府上的主母們,也都是馬車出行,上京城的路都不認得幾條,更不消說這殿宇巍峨的淺草寺了。
這寺廟裡到處是參天古樹、玉潤瓊宇,她繞來繞去,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裡。眼前這條路,拐過彎後,本來留了一條狹長的通道,走到通道盡頭映入眼簾的卻是籬笆和泥土。
遠處桃樹掩映之下,還有兩個人背對着她,不知在低聲說些什麼。姜輕語時間緊急,又怕被人發現,自然無暇顧及,那兩人到底是誰。她咬着唇,陷入兩難的境地——
如果原路返回,怕是皇上就已經請了神明出了三門殿了,那麼,她走過來花費的這一炷香的時間,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若穿着她的雲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直接走進泥土裡抄個近路,鞋子髒了是小事,等見到太子,殿前失儀不是更嚴重嗎?
姜輕語站在原地,猶豫不決。
她擡眼望了望天色。
初春的寒意将散未散,申時的陽光染上金色的餘晖,被流雲遮掩着,漸漸埋入林間了。
遠處的銅鈴在檐下作響,仿佛在催促她,她咬咬牙,将雙蝶雲形千水裙的裙擺攬起,硬着頭皮走進了土裡。
土地松軟,卻有力地承載了姜輕語的足底。可她走不習慣,剛下過一場雨,土裡還有一些濕滑泥濘。從土裡踏出的每一步,都讓她覺得帶起了泥土的腳底更重了。
她強撐着泥土的重量,步履維艱地走着這片泥巴地。
一隻貓猝不及防地從她面前躍過,擦過她的身體。
她一時不察,狼狽地跌倒在了泥土地裡,發出“撲通——”一聲悶響。土裡的瓦礫劃傷了她的右手,手掌心登時出現一道淺淺的血痕。
姜輕語忍住想哭的沖動,甩掉手上的泥土,用腰邊的裙子擦掉手上的血,又低頭去看沾了泥巴的裙邊,長歎了一句出師不利。
她掙紮着站起身,将髒了的裙邊系成一個結來遮掩泥土,才發現,先前背對着她的兩個人已經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目光交錯的那一瞬間,姜輕語手腳冰涼,隻希望自己是個盲人。
或者戳瞎雙目,以保性命。
因為她面前站着的,是太子和蘇尚書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