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陵自認從小在深宮中長大,養氣的功夫已然練得十足十的沉穩,任憑它驚濤駭浪,還是泰山崩于前,也都可面不改色。
可坐在這座酒樓,聽着鄰桌素不相識的二人來解剖自己從前那少不更事的少女心事,對于她而言,還是太讓人難堪了些。
本就疲于路程,食欲不振,如今再來這一出,屬實讓人有些煩躁不已。
她閉眼捏着鼻梁,忍不住蹙眉,煩躁二字就差寫在臉上。
這境況,她若主動說話談及倒更像是不打自招,還不如閉口不言,就讓此事揭過。
這邊魏長陵閉着眼發愁,而另一側的衛景時卻目光幽幽,手中的茶盞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似乎是在努力回憶什麼。
他其實不記得當年成婚的初始了,在他的記憶裡,左不過一紙婚書,将兩個原本無甚交集的人硬生生綁在了一起。
婚後她替魏帝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在她面前逢場作戲,纨绔度日。
形似夫妻,卻不是夫妻。
他總以為,他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政治博弈的籌碼,可今日一聽,卻又生出了其他的猜疑。
的确,當年的皇室待嫁女并非隻有她一人。
為什麼最後偏偏是她嫁給了自己?
帶着這樣的疑惑,衛景時不禁把目光投向了一旁閉眼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的魏長陵,企圖能從她的臉上求得一絲答案。
可從她的臉上讀到的除了不耐,還是不耐。
也是……
他究竟想讀到什麼呢?
他們之間又能有什麼呢?
衛景時,你要記得她是誰,而你……又是誰。
這樣的話衛景時自己在心中反複重複了兩遍,才讓方才那女子的話從腦海中徹底消散。
隻是誰都不曾發覺,衛景時在心中說這話時的态度似乎并不如從前那般堅決了。
而這些悄無聲息的改變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
“客官們,馬車已在樓下備好。”店小二的聲音适時出現,打破了此刻四人的寂靜。
衛景時立即收回視線,低聲道了句:“我先出去準備車馬。”
随後便不顧衆人的反應,離席而去。
待人走遠了,聽不見腳步聲後,魏長陵才把手從臉上拿下,面色微微好轉。
等重新整理好心緒,再擡眸就看見一旁低着頭明顯透着心虛的清淼,還有一旁笑的一臉不懷好意的古離。
魏長陵當即就猜到了剛剛發生了什麼。
可事已至此,抱怨無用,她隻狠狠剜了一眼古離,哀歎道:“得友如此,嗚呼哀哉!”
古離聽完挑了挑眉毛,不服氣道:“你呀,就是不長嘴,是苦也憋着,痛也憋着,到頭來連愛也憋着。你不說,你的這些柔腸百轉,又有誰能知道?嗯?”
魏長陵聽後撇了撇嘴,無奈道:“事已至此,你就别添亂了。”
古離似是不服,又想張嘴說些什麼,可魏長陵又拿話堵住了他。
“你下次再如此,我回去以後就秉明父皇,日日讓你入宮給那些娘娘們請脈!”
古離:“你!”
本來還想再勸些什麼的古離,這次可是徹底的偃旗息鼓了,他可不想整日被綁在深宮裡,給那些娘娘們請什麼勞什子的平安脈。
估計到時候就不是平安脈了,而是一個個來找他尋求如何診出孕脈的法子了。
他是當世神醫沒錯,可對婦科聖手确實無甚興趣,無甚!
可是想到這裡,他忽然又想起了剛剛飯桌上魏長陵的異樣,立刻覺出不對來,剛想張嘴問問。
卻見魏長陵對他使了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
古離立刻明白,清淼還在這裡,有的話确實不适合當面提及。
也罷,反正馬上就要回去了。
回去再說吧。
可事情總是這樣,你覺得的等等就好,但等一等,萬事皆會變化。
誰都不知道下一瞬會發生什麼。
正如此刻。
他們剛回到家門口,便看見一輛四方雕金的馬車等在門口。
馬車前站着的人恰好便是那夜送魏長陵與衛景時離開北夏皇宮的宦官。
他低眉順目立在一側,直到見到魏長陵的那一瞬才舒展了眉眼。
對着魏長陵恭敬地鞠了一躬方才道:“陛下有旨,請殿下入宮一叙。”
他話音一落,在場的人面色俱之一變。
魏長陵沉吟片刻後,即道:“公公可否入内再等上片刻,方才與夫君出門遊玩,一身污穢,想入内重新梳洗更衣後再同公公進宮,不知可否?”
内侍一笑,看了眼天色,行禮後笑道:“殿下天香國色,不必梳洗也是豔壓群芳。這天色也不早了,陛下已在宮中設下午膳以待殿下,還特地囑咐老奴,路上不可耽擱。”
魏長陵聽後面色不改,像是早已料到,可古離卻變了臉色,想起她剛才的身體憂心忡忡。
魏長陵看着這位内侍則微微一笑,忽而想起了昨夜的大雪夜色下的那一抹善意,心中還是不忍道了自己一句天真。
人不可貌相,魏長陵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這裡是哪裡。
這裡可是北夏啊……
她擡起頭,看着被層層雲朵遮蔽的日光,微微眯了眯眼,輕歎道:“好,走吧。”
魏長陵說完便向那位内侍身後的馬車走去,沒走幾步就聽見那内侍又道:“驸馬還是等在府内就好,殿下說了,此番隻邀長陵殿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