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着太皇太後的一句話,媛媛開始研墨鎮紙,安安靜靜抄起了經。如此也好,她也不必整日無所事事,或是費心想着何時能出宮去。
媛媛自小就喜讀詩書,尤其鐘情于丹青,順帶也迷上了書道,一筆字尚寫得不及書道大家,倒是盡顯端正。
接連五日,媛媛仔仔細細抄完了《法華經》全卷。
太皇太後看罷,點頭道:“你能寫一筆秀麗楷書,已是不易,接連幾日不驕不躁地抄完這數萬字經文,更是難得。”
媛媛溫聲答:“是太皇太後不嫌棄妾筆迹稚嫩罷了。”
太皇太後含笑看她,她又道:“剩下的經文,妾再抄來給太皇太後過目。”
她存了實在心思,太皇太後卻不是單單讓她來宮裡抄經的,就道:“你有這份心就很好,隻是也不必急着日日抄經。”
媛媛認真聽着她說,太皇太後接下來的話反而有些難以開口,思索後方道:“你與鹹宜年齡相仿,她又與你投緣,倒不如讓她帶你在宮裡走走。”
“太皇太後擡舉妾了,哪有辛勞長主的道理,該是妾去給長主請安。”
兩人正說着話,青岚走了進來,太皇太後朝她招手,吩咐道:“你來的正好,把這經文供到佛前,才不枉顧娘子費了一番功夫。”
青岚答應了一聲,雙手接過加蠟砑光的硬黃紙,卻是不急着去供佛經,而是走近太皇太後,附耳回禀了幾句話。
太皇太後聽罷依舊面色如常,隻點頭道:“我知道了。”
她看了媛媛一眼,媛媛意會,起身說:“太皇太後有事要忙,妾先退下了。”
媛媛回了偏殿,看到雲舒正端着香爐給她熏衣。這人正是此前青岚給媛媛找的宮人。
媛媛沖着那個忙碌的背影,規規矩矩喊了一聲:“内貴人。”
宮中之人多禮儀周全,不過雲舒卻不敢承她這份尊重。兩人在一起住了五日,有些熟悉了,媛媛卻依舊改不過口,雲舒聽罷卻受不住,又提醒她:“娘子喚我名字即可。”
媛媛隻是微笑着走近她,肯定地說:“是沉香。”
“既然娘子在為太皇太後抄經,這衣裳熏了沉香才最為合适。”雲舒放下香爐,翻動那件水綠色襦裙,續道,“原以為娘子稍晚才回,我就先擱置了取硬黃紙的事,眼下恐怕要耽誤娘子接下來抄經了。”
“太皇太後有别事要忙,我就提早回來了。”
“既如此,娘子先歇一歇,等我熏完了衣裳,再去取硬黃紙,屆時娘子也歇好了,再抄經也就不覺累了。”
媛媛輕輕點了點頭。轉而她問雲舒:“鹹宜長公主經常擊鞠麼?”
這喜好是那日初見鹹宜長公主,她親口說的,隻是媛媛尚不知她擊鞠技藝如何。
國朝尚武,早年聖祖下旨,軍中要定時舉辦擊鞠,便是為了不荒廢武備。當然,擊鞠亦有娛樂目的,簪纓之家不論男女,大多有此好,不光如此,便是富庶之家樂于騎馬者亦樂意組隊同玩。
媛媛也曾被父兄教過擊鞠,可惜她的心思不在這上頭,學來學去就僅僅是個丢人現眼的半吊子。
既然太皇太後有意讓她與鹹宜長公主交好,怕是不能回避擊鞠,那麼媛媛總不能還向從前那樣不争氣。
“是。”雲舒特意在領口處多熏了兩遍香,又道,“原本宮裡有宮女專門陪着長主擊鞠,偏是長主瞧不上她們的技藝,便和聖人一道下場。”
聖人……
媛媛聽到這二字時,就想起初見傅祯時的緊張,再想到鹹宜長公主和他一同擊鞠,她就越發心虛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打法。倘有一日她也跟着下場,卻不會有丁點伴駕的榮幸,反而憂心短處讓傅祯瞧去,又得引來他指責父親對她疏于管教的評斷。
她正在此事上犯愁,當日午後太皇太後便傳喚她,說是皇帝和長主正在金龍殿擊鞠,讓她去送些茶點,以備間歇時食用。
别說是宮裡辦擊鞠賽會有人專供吃食,便是宮外的貴胄子弟邀人下場也會在諸多細節上準備充足。太皇太後吩咐媛媛過去一趟,表面是關心兩個孩子,内裡卻是多讓媛媛在皇帝跟前露臉。
媛媛應下後,便由弘德殿宮人引領,一路朝金龍殿而去。待到了金龍殿外,有兩千牛衛攔住去路,引路宮人忙回禀:“這位是太皇太後宮裡的人,來為聖人和長主送茶點。”
千牛衛點頭後便放了行,媛媛提着描金鑲螺钿的黑漆食盒,又由金龍殿的宮人引領着往擊鞠場走去。
暮春的午後,日頭正足,卻并不熱,有風吹來,反而帶來幾縷花香。
媛媛擡頭望去,前方擊鞠場地架有約麼七尺高的看台,台上設了座與案,觀者是一群不大的孩子,有幾個宮人正在給他們添加吃食。場地其餘三面有彩旗招展,東側設了計分處,西側站了一排侍衛,也在津津有味的看着這場擊鞠賽。
場内的人分成兩隊,衣飾顔色有黑有紅。媛媛走得近了,發現矯健壯碩的身影裡有英姿飒爽的痕迹,細看後方辯出那身着紅色窄袖圓領袍的人是鹹宜長公主,她正揮出一杆,欲把毬傳給隊友,卻不料那球被一杆打走了,而出手之人正是傅祯。
他穿着一身玄衣,踞于白馬之上,一手握着缰繩,迅疾調轉馬頭,提着月杖往東去了。
傅楚楚皺眉噘嘴,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後,也跟着往東去了。
場上正打得激烈,媛媛被人引着往看台走去。傅練和保母說話的時候看見了她,擡手朝她打招呼:“顧娘子?”
媛媛走上台去,給他行了個禮,傅練咧嘴笑道:“顧娘子不必多禮。”又擡手指指她手裡的食盒,問,“你提的什麼?”
“太皇太後知道陛下和長主擊鞠,讓妾來送吃食。”
傅練當即撇嘴道:“阿婆怎麼沒想起我?”
觀看台上,其餘幾個兄弟姊妹聽後也起哄:“也沒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