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晨聽到這裡擰了眉,心也突突跳得飛快。
“先帝隻有你們幾個兒女,你又是和陛下一起長大的兄弟,陛下最是看重你,想着多留你在京城住上幾年,卻又怕成婚後不合祖制,被人指責,再生出風波來,那才不值。”媛媛看他的神采奕奕立馬沒了,又寬慰他,“你也不必急,我已着人打聽過,她今年十三歲,想來一年之内也不會配人。待轉過年,我再去求陛下,或許陛下顧念你一片真心,就成了。你看如何?”
傅晨離開的時候,果然失落,不過有了皇後的話,倒不至于失望。
他前腳才走,傅練便來了。
吳尚書教他寫字,那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但凡他寫得不好,戒尺便打上去了,偶爾有戒尺不在手邊之際,鎮尺也沒閑着。
傅練生氣,也想争氣,好在到含涼殿來,嫂嫂脾氣好,指點他寫字時比吳老頭那兇神惡煞的模樣要好上許多,更重要的是,嫂嫂還會給他做點心,他不愛來那才是奇了怪了。
夏日的含涼殿最舒适,他願意往這跑,秋日欣賞一路風景,他也來,然而到了冬天,即便是冒着風雪,他居然還來。
這日,他搓着手進殿,便笑嘻嘻地說吳老頭褒獎他字進步大,今日沒留課業。
媛媛擱下書,打趣道:“這麼說,吳尚書那柄戒尺也能放一日假了。”
他常來含涼殿,宮人們便知他常被吳尚書揍手闆,此刻聽了皇後的話,個個笑出了聲。
傅練不理他們,隻管沖媛媛道:“我要多謝嫂嫂。”
媛媛提嘴一笑:“你少氣我便是好的,謝就免了吧。”
“那可不行。”傅練認真道,“我給嫂嫂摘紅梅,算是謝禮。”
說着,他轉頭就嗖嗖跑了,媛媛以為他要去冷香園,才要提醒他把鬥篷罩上,卻又見他噔噔噔地跑了回來,手上還捧着五枝梅,上頭的花苞就要綻來了。他有模有樣地道:“請嫂嫂笑納。”
媛媛當即笑道:“多謝多謝。”
雲舒就捧着青瓷雙耳瓶過來,把他這份心意插了起來。
傅練才暖過來,才要讨些恩典,不料外頭有急急的步子聲傳來,緊接着宮人就報:“鹹宜長公主來了。”
厚重的氈簾一撩開,傅楚楚那頹喪的臉就映入眼簾。
“這是怎麼了?”媛媛不解地問。
一向性子活潑的傅楚楚“哇”地哭出了聲。
傅練驚呆了,坐在位子上不敢動,這還是他阿姊嗎?
媛媛起身,拉着她坐下,疑惑地問:“在哪受委屈了?”
“陛下要我去和親……”
媛媛聽得發懵,近來沒聽說鴻胪寺接待了哪國使節,如何就提到和親了。
她抽了自己帕子給她拭淚,擔心地問:“和親乃國之大事,非同小可,眼下既無鴻胪寺的使節,也沒聽禮部議論,你是聽誰說的?”
“今日陛下和四叔祖去了弘德殿,然後把我支開了,可我聽見一句,回纥請求大衛嫁女。”這轉眼的功夫她已哭得雙眼紅腫,說話也不利索了,“宮裡……宮裡隻我一個公主,我不去還能讓誰去。”
傅楚楚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在媛媛身上了,新做的妃色衣裳,濕了一片。
“隻是他們來求,陛下能不能應,尚且不知。”媛媛拍着她後背寬慰,“他們隻是求着嫁女,又沒說求娶公主。依循舊例,但凡和親,皆是冊封宗室女為公主出嫁。”
傅楚楚難得同情起旁人來:“她們肯定也是不願的。”
不願又能如何?
世上根本沒有多少佳話,所以佳話才被世人津津樂道,無比羨慕。而這些佳話裡還有不少是杜撰的,以此來緩解現實裡的酸澀。
世上多的是要做和不得不做的事,那麼能分給情和愛的時間就更少了。
媛媛暗歎一氣,往往她有同情之心,卻無襄助之力。所以,做人需得看開些。
她繼續勸傅楚楚:“你也說了,宮裡隻有你一個公主,陛下隻有你一個女弟,必定舍不得你去那麼遠的地方,便是陛下舍得,太母也舍不得。别再哭了。”
傅楚楚眼淚汪汪地看着媛媛,問:“那陛下為何把我支開?”也不等媛媛再說,又繼續哭,“我才不要嫁到回纥去!”
回纥求親确有此事。因着他們夏日裡吃了吐蕃的敗仗,不得不遷往漠北,國力不及以前,這才再向大衛求親。
如媛媛所言,從前和親回纥的公主便是從宗室女中挑選的人,這次依然如此。不過傅祯卻不忍,更是犯難,這才與太皇太後和陳王商量,選何人更合适一些。
明旨沒有下發,傅楚楚不信傅祯,竟然以絕食相逼,媛媛哄不好她,賀貴妃也去勸過,她更不聽,愣是鉚足了勁要把自己餓死。
媛媛不得不親自往紫宸殿去求傅祯。
她大為擔心地說:“鹹宜不吃不喝,已經兩日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沒命的。”
“胡鬧!”傅祯摔了手裡的朱筆,“朕何時要讓她去和親了?他回纥配要我大衛的公主做配那五旬老者?”
“妾無能,和她說不通,請陛下親自去勸吧。”
珠鏡殿内,傅楚楚橫在榻上失了往日的靈氣。宮人們跪了一地,杜尚宮和許尚儀也在,勸了許久,她一句也聽不進去,還說現下死了,省了許多百姓供養她,舍她一個,能成全不少人,也沒算白死。不過,餓了兩天,她身子發虛,眼下連這混賬話也說不出來了。
傅祯蹈足珠鏡殿時,她已經餓得心髒亂跳,被人扶起來,竟然撐着力氣嘟囔:“我死也不去回纥。”
“陛下來看你了。”媛媛心疼地說,“别再這樣消耗自己的身子了。”
傅楚楚兩行清淚流下來,隻為了聽傅祯親口說不讓她去和親,傅祯想着她從前上蹿下跳的模樣,再看現下這要死要活的德性,又氣又急,終是說:“将來你想要什麼樣的驸馬,你自己選,行了吧?”
話音一落,她還沒來得及高興,竟昏了過去。
司醫看過後隻說是饑餓所緻,宮人先給她喂了水,又喂了米粥才讓她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
聽說她稍好一些,傅祯才點了點頭,緊繃的面容慢慢恢複如初。
媛媛看罷後,倒是羨慕起傅楚楚不管不顧的勇氣,卻也想起了顧恒。
嘉定四年的冬季,她去隴右照看他的傷,她和他說起京中之事,京中之人。顧恒聽着,發覺她不再是從前的小女娃,便說到了她的婚事,也不知将來哪個混小子能娶他的三妹妹。還說将來她出嫁時,他一定厚着臉皮多要障車的錢。
誰成想,她嫁人那日,他都沒回來送她出門,這一轉眼,她已經嫁進宮裡兩年多了。而她,也許久沒見兄長了。
正當她怅然之際,弘德殿的宮人急急趕來,啞着聲音說,太皇太後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