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知道的是,媛媛把他賞的那兩碗酪分給了鹦奴和傅練,她從頭至尾連看都沒看上一眼。
臨近年關,媛媛也沒再去紫宸殿,不光如此,她哪都沒去,而是乖乖遵旨呆在含涼殿避嫌。傅祯顧及面子,說不出口他勿怪她的話,卻又擔憂她就這麼和他擰到元日的大朝會也不肯出來,思來想去提早在清遠閣設了一場家宴,這才讓她移了駕。
當皇帝并不易,看似榮耀無限,卻也得用心維護各方關系。隻是自從他病愈後,便越發覺着維護這種關系大為吃力,尤其下诏竟要征求宰相的意見了。
即便國朝有制度,為了防止君權泛濫,聖旨下發會有中書省草拟,門下省審議後方可發至尚書省執行。可傅祯終是被中書令和門下侍中掣了肘。
裴翊和鄭得這兩位宰相,當真隻是輔弼天子的臣子嗎?那裴家和鄭家的入仕之人是不是太多了?
憶起他剛登基不久的時候,門下侍中曾駁過他的旨意,他那種想殺之而後快的恨意又如春風吹離離之草一樣,瘋狂生長而出。
嘉定十年的元月,戶部侍郎文融拜中書門下平章事,正式入省。
這個被傅祯一手提拔起來的宰相其實是個庶族出身。裴翊和鄭得一個是太皇太後母族中人,一個是先皇後母族中人,皆是貴胄出身,又在多年宦海中積攢下不俗的政績,自然看不起文融這種寒門,僅僅是給朝廷收了些錢,就轉遷入了省,何況他本就受過彈劾,卻依舊頗得聖寵,中書令和門下侍中不排擠他才怪,不光如此,尚書省的左右仆射也不喜他。
可傅祯就是要擢他入省。
文融雖能揣測聖意,卻屢在省裡吃癟,自然心情不虞。想方設法為君分憂,也是在為自己謀出路。
文相公不光會給聖人攢錢,還能給聖人看未來。
普通百姓之家尚且重視子嗣,皇家更該關注子孫興旺。現如今皇帝隻有一子,卻非皇後所出,陛下宜應早得嫡子,将來也能穩固國本。
皇後有了嫡子,鄭淑妃所出的皇長子勢必會被晾在一旁,鄭國舅的心氣也必然會被打下去一大截。那和鄭國舅站在一塊的裴翊又不是傻的,自然會關注嫡子,不出一年就會和鄭國舅離心。
另外,國朝素來有出将入相之舊例,皇後父軍功卓越,或可诏其回京入省。
一旦省内又多一位宰相,哪怕不是禀筆宰相,卻也是說話有力。而顧林生必然會謝過文融一句舉薦,那時他的處境也會好一些。
他能想到的,傅祯也能想到。
隻是媛媛因去歲之事還有餘氣未消,傅祯又是面子大于天的人,自始至終沒把這事擺列明白,連這個年都和她過得别别扭扭,更别提和她有肌膚之親。
這也就罷了,傅祯卻不想調顧林生回京。
那裴翊和鄭得已經夠他受的了,顧林生回京或許不能助他一臂之力,興許會被鄭得撺掇到一起,屆時他便回天乏力。
即便不回如此,他也不想再養大一支外戚,尤其是這種軍功盛大的外戚。
傅祯暗歎一氣,終是臊眉耷眼地進了含涼殿。
打眼一看,傅練正和媛媛站在案前讨論着書道。傅練有心請教,媛媛又樂意說上幾句,自然就投入。
他個子也長得快,已經和媛媛一樣高了,倆人站在一塊,怎麼看怎麼别扭。
傅祯卻在想他這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他有心來含涼殿幹正事,說出口的話卻是:“小六,你大了,成婚前朕得給你在宮外安排一個住處。”
傅練失落地“啊”了一聲。
媛媛停頓了一瞬,随即沖傅祯說:“那妾和宗正寺說一聲。”
“陛下讓臣住哪?”
然後倆人就着傅練在宮外建府的事讨論起來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傅祯不想委屈他,自然就十分上心,媛媛看着傅練長大,且她一直是個細心的人,便也揪着細節不放,為他這事說來說去,敲定後天已經黑了。
傅練在旁邊聽得頭疼,終于看那兩人說夠了,他很是不情願地告了退。
殿内剩下兩人,媛媛面對傅祯,那股不自在又漫上來了。
夜深了,她意識到接下來要面對什麼。這麼久了,她縱使想到自己受過的種種不公,也不該再逃避這本該發生的事。
媛媛逼着自己保持鎮定,然而他欺近的那一刻,她無法避免地舉帕捂緊了嘴,彎下了身。
傅祯無疑顔面大跌。
直至她平複了心情,赧然說她這兩日皆是如此,他才迫使自己點了點頭,壓着火說:“你好好養着。”
大概是顧全大局,又或許是後宮中人過少,且再沒有徐瑩能讓他疏解心緒,是以傅祯沒有離去,而是又和媛媛盯起了帳頂。
“皇後?”
“妾在。”
“你轉過來。”
媛媛依言而行。
“抱朕。”
媛媛略微挺頓。
“你怎麼連人都不會抱?”他顯然惱火。
媛媛伸出了手。煌煌燈火變得昏昧,她曾經期待看到的那張臉變得模糊了,她也就不那麼反感了。
人真是複雜,人心又那麼易變,實在讓人不可思議。
那還會再變回來嗎?
媛媛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