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月,尚有微寒,晝漸長,夜漸短。
媛媛卻越來越怕天黑。
這日晚間,傅祯又被她掃了興。
媛媛瑟縮在榻内一角,垂着頭不敢看他,預備接聽他疾風冷雨的訓斥。
前不久顧家太夫人進宮來,又和媛媛提到了孕育子嗣的事。先頭媛媛搪塞祖母,她正在用藥調理身子,現如今過了四載,她依然沒有自己的骨肉,崔氏不免為她憂慮。
媛媛喜歡鹦奴,崔氏不便說出傷人的話,便勸她:“殿下既入禁中,為陛下孕育子嗣,是職責所在,何況殿下是後宮之主,更應為此事上心,将來有了自己的骨肉,鹦奴也能多個玩伴。”
媛媛明白阿婆的心思。
從前傅祯專寵徐瑩,她自己不得不想開些,後來在紫宸殿見過那幅畫,她的心情就像詩經裡寫的那句“心之憂矣,如匪浣衣”,胸腔哽着一股煩悶,化不開,散不盡。
因着萬年令之死,又見傅祯諸多殷勤,媛媛迫使自己放下那些愁緒,隻是面對他時,她總是有一副坦然赴死的大義凜然,和他貼在一起,下一瞬卻像是發病一樣,會無意識拒絕。
從前傅祯手上沒輕沒重導緻她對男女之事極為害怕,現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抵觸。她大約是病了,且是病得不輕。
到底是結發之妻,傅祯不願在她身上用手段,往後她有了孩子,是要入東宮做皇太子的儲君,他自然就十分在意兩人行周公之禮是水到渠成。
從前他的确不喜歡媛媛,可媛媛終究是他下诏迎進門的妻子,婚後數載,經曆了那麼多事,他已經習慣了她陪在他身邊,自然也不願太過委屈她,讓她有自己的孩子,于他二人皆是益處甚大。
傅祯也曾想過,當年若是沒有遇到徐瑩,或許皇太子會和鹦奴一樣大了。朝堂上的事,也不會讓他如此糟心。
他早就清楚原來的冷落對她不公,去歲的事又着實下了她臉面,是以現下他再不悅,也是耐着心問:“你害怕什麼?”
媛媛又搖頭。
她硬撐着精神應付這樁事,傅祯心情有些矛盾,不悅的同時其實更想笑。罷了罷了,她害怕,他應該理解。
撈過她人,他就說:“皇後,你我夫妻,你……你其實可以放開一些。——你抱朕。”
媛媛讷讷點頭,穩了穩心神,她主動擡臂攀上了他脖頸。
龍涎香和沉香攪在了一起,正是臉紅心跳的時候,急促的腳步聲紮進了耳朵。
媛媛驚得險些勒死他,傅祯從她桎梏裡解脫出來,便氣急敗壞地沖外頭斥:“沒規矩了嗎?”
馮全膽戰心驚地回:“陛下,是軍報。夤夜從宮門遞進來的。”
國朝有律,宮門一旦落鎖,不會輕易開啟,如遇緊急之事,皆從門縫投入。軍中加急快報,常飾三根鳥羽,此等要命的軍務,沒有人敢耽擱,務必直呈禦前。
媛媛推開了他。
傅祯惱恨的情緒被軍務的急切擠走,一邊自己整衣衫,一邊沖媛媛道:“皇後先睡吧。”
媛媛睡不着,獨自躺在榻上盯帳頂。
不多時,雲舒撩起帳子看她,她則紅着臉翻身向裡,又死死閉上了眼。雲舒失落地搖了搖頭,輕輕放下了帳子。
偏是媛媛這時坐起身來,揪了件起風挂在身上,又托着他的外袍往西次間走去,正見傅祯捏着那封軍報,胸腔起伏力度都大了。
而後,他一掌拍在案上,驚了媛媛一吓。
傅祯側目,沒控制好表情,一臉怒意,見她時又強把火氣往下壓,問:“你怎麼起來了?”
“睡不着。”媛媛把外袍搭在他身上,又指了指那封軍報,“出什麼事了?”
南诏判衛,起兵攻破雲南,誅殺雲南太守錢拓,并取羁縻州。
先帝高宗年間,西南疆洱河部有六诏,其中之一的南诏曾在衛廷支持下統一另外式微的五诏,并歸順大衛,高宗封南诏主為雲南王,越國公。
大衛扶持南诏,為的是聯合南诏抗擊迅速崛起的吐蕃,以保大衛西南邊境安全。
劍南近來卻不甚太平,除了嘉定八年的大朝會沒有朝賀天子外,嘉定九年聖躬違和期間,媛媛為傅祯讀奏報時,也知兵部曾奏過姚州逆賊張玉的露布。
南诏統一不久,國力不強,卻敢誅殺雲南太守,公然判衛,頗有些不可思議。
其實前不久雲南太守曾報南诏主不敬姚州官員,常朝議論時,有官員竟以南诏主不敬天子為由要出兵。
依着早年太皇太後的建議,大衛疆域擴大,守邊兵将過多,不宜主動出兵,應以守為要。從前傅祯想建立武功無非是不想讓邊将輕視他這年輕帝王,是以急需一場勝仗來遠播君威,不過他并非好大喜功之人,自然不會輕易動用武力。
傅祯不曾親眼見過戰争,卻也感受過去歲傅晨兵變時的斷臂殘肢,便能料到邊境起兵,更為殘忍。他也要面子,可要面子也得分時候,不能輕易把“天子之怒,血流漂橹”推出來。
彼時裴翊慮及大衛和南诏或因語言不通,起了誤會,宜應派監察禦史前去詢問詳情,再讓鴻胪寺派譯語人前去襄助,千萬确保西南疆安甯,以免讓吐蕃占盡便宜。
可惜這安甯沒持續幾日,雲南太守就被南诏主給殺了。大衛和南诏的戰事就這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