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着中書門下平章事身份的文融就是今上的一條實心走狗,才平息了立傅昊昀為儲的風波,轉頭他又摸準聖意給他們一擊。
顧林生如期離京已是天大幸事,這下好了,涼州大都督府的軍務因一場勾結吐蕃的風聞被緊急交割,現如今顧林生就挂着一個輔國大将軍的銜,沒下獄都是皇恩浩蕩了。
裴翊倒好,自己躲在宅中得清靜,他要和今上耗,鄭得卻等不起了。
涼州大都督的實職既已不在顧林生手中,那裡的軍務也不可能隻有大都督府的長史料理,宜應盡快擇定新的軍将理事,以免邊關不穩。
不是催大理寺卿盡快查明真相還顧林生清白重回涼州,而是鄭得隻能勸裴翊别再縮在家裡,而是選新的軍将接任涼州大都督,以消聖怒。
裴翊灌了一碗飲子,覺着嘉定十一年的夏不熱了。
中書令和門下侍中的身子都好了。在紫宸殿裡給皇帝陳述了一番涼州軍務的重要性,又說讓涼州大都督府的長史升任涼州大都督,如此,不緻臨時調将不熟悉涼州軍務,也能讓顧林生安心在京中解除有負聖恩的嫌疑。
傅祯聽罷,卻說:“輔國大将軍乃我大衛名将,如今是得勝還朝,便是有疑,卻無結論,卿卻讓朕在這個時候更替大都督,豈非讓人說朕容不下功高之臣。”
裴翊叉着手回:“陛下英明決斷,隻為涼州穩定,百姓安康,他們定會感念陛下隆恩,又怎會生怨怼之語。”
文融立刻追了一句:“此乃陛下英明決斷。”他已經得罪了皇後,這個時候自然想薅光皇後的擁趸。
傅祯掃了一眼同樣叉着手的文融,卻還是沒有點頭:“他是朕的泰嶽,真這麼做,皇後會傷心的。”
文融的眼神就壓了下去。不用他去想,遲早有一日,他也會被皇帝玩死。但總比現下就被同僚玩死要好。
這時鄭得道:“皇後殿下乃太皇太後盛贊之人,自然也能理解陛下一片苦心。”
傅祯又一次停頓,良久方為難地道:“若是皇後跟朕鬧,舅舅可得幫朕勸幾句。”
鄭得隻能應:“臣遵旨。”
傅祯又說:“幾位相公思慮周全,朕無異議,拟旨吧!”
敕旨傳至涼州後,大都督府的屬官不免震驚,又要為顧林生的冤情欲進京面聖者,卻全都被秦通勸了回去,事已至此,諸公還是消消火,好好為君分憂吧。
除此之外,秦通又至沙州給顧恒下了一道敕旨,封其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軍。這本就是個武散官的職,而顧恒早已不将兵,除了面上好些,并無實際意義,唯一能安慰到顧恒的是,他從這倒敕旨裡悟出了父親無礙。
果然,秦通回京複旨後,大理寺卿懷着一顆忐忑的心結了案,卷宗呈至禦案上,傅祯發了一通火,說他寵信顧家,宵小之徒便生嫉妒之心,簡直不配束帶立身于朝堂之上。
于是,中書省收到的所有彈劾顧林生的署名官員,不分官階高低,全都被罰了半年的俸祿。
顧林生這一趟回京,竟是要長留在京中了。
從前媛媛見過軍營中的辛苦和父親的傷疤,自然就希望父親可以留在京中任職,也不至于骨肉分離長久不得見。
可如今她在宮裡日子過得不順心,便體會到了家族的重要,更意識到了君心難測,君恩,不過如此。
好在能寬心的一點是,父親安和,也滿足了他早年能奉母的心願。
她喜憂雜亂之際,杜尚宮來報,說拾翠殿宣了李司醫過去,想是皇甫昭容要生了。
媛媛不像上次淑妃産子那樣好奇、期待和擔心,隻管說:“尚宮去看看吧,她那裡缺什麼,都給她預備全了。”
盛夏蟬鳴中,拾翠殿在許多次壓抑的痛苦聲後,終于迎來一聲嬰啼。二十一歲的帝王,有賢妻美妾,得兒女雙全。
兒肖母,女肖父,宮人說公主模樣更像傅祯,長大後應當是個美人。傅祯見過之後,很是高興,賞賜了皇甫昭容許多東西。
蓋因頭胎并非皇子,皇甫昭容的精氣神并不高,月子做得也不大順心,更讓她不順心的是,宮裡才給公主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滿月禮,沒兩日,公主便突發了高熱。
三日後依舊不見好轉,反而出現了驚厥。
傅祯和媛媛都去看了,三妃聞訊後也趕了過去,實在可惜,皇甫昭容辛苦懷胎數月産下的公主,尚無一名字,便因病薨了。
皇甫昭容為此痛哭不止。媛媛看傅祯關懷的樣子,竟已麻木地沒有了任何反應。
不過,她卻在聽說聖人口敕命群臣奉慰殿門外時,擡眼看着擺弄魯班鎖的鹦奴,卻又别開了眼睛。
她自己就是那個不平的人,何故還要為别人感到不平?
為了寬慰皇甫慧姳,傅祯改封其為昭儀。
她還不知足,哭得傷心欲絕,甚至胡言亂語,說有人害她的孩子,一定要讓傅祯給她做主。
傅祯本就心煩,又逢她如此胡鬧,為了耳根清淨,幹脆不再登拾翠殿的門。
皇甫昭儀傷心至極,又恐聖寵不再,隻能盡力調整心緒,以期重獲恩寵。
炎炎夏日過後,她終于好些了。
媛媛卻不好了。
隻因前朝又出大事,有人以“欲奉皇子”四字舉告裴翊和鄭得生不臣之心。
傅祯看罷後,禦案上的文具便嘩啦啦落了地。于宦海之中奔湧多年的中書令和門下侍中因此下獄。
媛媛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和鹦奴坐在廊下看天上的雲。初秋的天最好,很是涼爽,不過今日的雲卻多,且變換極快,一會像小兔,一會像狼狗,一會又像……天驟然暗下來,雲團迅速堆積,一場急雨即将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