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和鄭得,一個是太皇太後周親,一個是先皇後周親,二人皆是國戚,即便有罪,也應參照“八議”減等,往往沒有審理之前該拘系宗正寺,況且這二人皆是國之重臣,宜應暫交門下省,偏是兩人被關入了大理寺獄。
聞訊者無不駭然。
私下探聽為何會有此等驚雷之事,廢了不少時間方知長安城中正有黃口小兒傳唱童謠:闊天高,小星耀,生羽翼,行正道。
自裴鄭二人案發起,金吾衛行動迅速,卻并不是去禁唱童謠,而是立刻圍了裴宅,又從裴翊書房搜出谶書,且得知裴翊常引玄都觀道士入家中講解。金吾衛拘系涉事道士後,又得知了鄭得也與他有交往。
金吾衛将這些遞至禦案前,文融結合童謠,又立刻重提彗星襲月之天象,這才讓天子震怒,并立刻下旨鎖拿裴鄭二人。
嘉定十一年元月,太史局觀天象,發現彗星襲月。
彗星向來被視為災星,彗星襲月更是有重大災難的征兆。往往預示國朝将有戰争、瘟疫或君王駕崩之不詳之兆。
然而國朝才和吐蕃在烏海之戰中取得勝利,彗星襲月的憂慮就被擱置下來。隻是,眼下京中童謠一起,預示着重大災難的彗星襲月帶來的危機感便如層層潮水一樣漫過口鼻。
媛媛聽後,心口窩疼,想說什麼時,居然眼前一黑。
“殿下?!”
雲舒等人驚得驟生冷汗,趕緊把她往殿内扶,鹦奴卻已吓哭了,不停地問“嬢嬢怎麼了”?
鹦奴被保母強行抱走,少頃,含涼殿内才平靜下來。
媛媛面色有了紅潤,心跳還是快。前不久父親的事已讓她過分擔憂,事後處置她雖有不滿,卻終究心安。細想之後,她便明白了這其中關鍵。
隻是這才一轉眼的功夫,中書令和門下侍中全被鎖拿下獄,且是涉及到了鹦奴,她不驚恐才怪。
鹦奴尚是黃口小兒,養在含涼殿,如何能與裴鄭二人勾結,這明顯是把媛媛薅進了這個局中。一個不被至尊所喜的皇後,在父親因功還朝後卻被一個謠诼解了将兵權,若說她心中無怨氣,無人會信罷!
“殿下千萬要保重身子啊。”雲舒一邊抖着手給她擦汗一邊寬慰,“不是說了嗎,隻是鎖拿了兩位相公,卻并未定罪,這等大案一出,想來陛下氣急才會如此,興許過不了多久,便會水落石出,也會和将軍那樣有驚無險的。——殿下還是先等等前朝的消息吧。”
翌日常朝,朝官炸開了鍋,或言此為小人之心有意為之,或道此乃亂臣賊子污蔑之言。這兩位相公乃太皇太後慧眼為陛下留的輔臣,宦迹斐然,忠心不二,不宜受此等冤屈,陛下宜釋放二人,反要嚴查奸臣小人。
也有說裴鄭二人往常便有輕視主君之舉,有此野心不足為怪。還說前頭裴翊舉薦顧林生是何居心,不用多想,之後失結盟之人,欲做判上之不法行徑也在情理之中。這兩人被及時抓獲,乃天子聖明,更應即早将這二人正法。
殿中侍禦史數次提醒注意官儀卻無濟于事。
天子卻隻扔下一句:“嚴查細審。”
回到紫宸殿,傅祯以禦體疲憊為由,不見任何臣卿。大理寺卿趙騰就慘了,不少同僚趕至大理寺衙署,質問其沒有實證就拘系朝官,實在不配掌管天下刑獄案件審理。
大理寺卿歲數大了,上次為顧林生“暗通吐蕃,賺取軍功”的案子折騰得夠嗆,還沒喘一口氣,就又接了這樣一個大案。
他也為此事忐忑不安,奈何這次是金吾衛奉旨鎖拿了人,又投在了大理寺獄,他得知時震驚非常,正欲請旨讓三法司介入,誰知突然被一衆趕來的同僚逼問,解釋得口幹舌燥,又受了一通謾罵,不免氣急,想要指天發誓訴說自己苦衷,卻是一口氣上不來,咳了兩聲,忽然昏了過去。
他幹脆借此稱病,不去皇城公幹,以期把這棘手的事扔出去。
禦史大夫王堅卻帶着台中數位官員至紫宸殿伏阙,請求天子下旨讓三法司秉公辦理此案。
紫宸殿正門關閉,傅祯斜靠在憑幾上,聽着殿外的一陣一陣的請命聲,擡手握拳往眉心處重重壓去。
頭疼,實在是頭疼。
馮全奉了茶入内,他也不喝,也不傳膳,就這麼幹耗着。外頭的聲音依然在,他火氣又被激上來了,叫來喻柬之,讓他把人轟走,等喻柬之領旨後,他又交代了一句:“請他們走!”
禦史台的人在千牛衛的連勸帶哄下,罵罵咧咧地離開了紫宸殿,回到衙署裡,更是指天道:“我們身為風憲官員,如果不為裴鄭二公一鳴,将來人人可以随意栽贓,豈不是大衛災難。”
一人附和:“正是此理。”
另一人就道:“今日不見天子,我們明日繼續去求。”
“不錯。”
這時有人罵:“文融也曾是禦史,見我們如此,竟有嗤之以鼻之态,實在無禮!”
又有一人“哼”道:“他隻是曾經為禦史而已。”
禦史台的人在為裴鄭兩位相公叫屈,其餘衙署裡也有為他二人道冤者,至于受過這兩人斥責的官員卻暗自幸災樂禍。
文融卻陰令大理寺的人對裴鄭二人用刑。
大理寺卿既縮在家中裝病不肯出來,大理寺少卿不得不頂上,面對提議用刑的大理寺丞,他當即就斥:“大膽!自古就有‘刑不上大夫’之說,何況陛下禮遇朝臣,便是犯官,也無對其動刑的旨意,自然不可動刑。或使犯官庾死獄中,将如何結案,你想過嗎?”
大理寺丞卻理直氣壯地說:“少卿,裡頭那二位所涉案件乃是謀反大案,如不用刑,必不會承認。”
大理寺少卿又道:“誰人入仕,皆非一帆風順?若開此先例,往後你我這等不是宰相的小官也要為此受刑?”
大理寺丞就不再說話了。
大理寺少卿頗有些同情裴鄭二人,審理案件時,甚至有意往“童謠”上提問,而不顧“欲奉皇子”的事。
然而,裴鄭二人除了否認或斥責這是無稽之談外,并不能給與有力證據洗冤。畢竟,事發突然,且金吾衛又從裴宅搜出了谶書,而那個玄都觀的道士說過曾為二人解讀谶語,重要的是,今年元月,太史局曾奏報過“彗星襲月”的天象。
或許宵小之徒便是根據這個天象,有心謀劃出這首童謠,隻為置他們于死地。
裴鄭二人能寄希望的是三法司共同審理,或是天子親鞫。雖說他們自身難保,卻還能期盼皇後和皇子安然,否則他們因此被殺,也無言去見太皇太後。
裴鄭二人在朝為相數年,舉薦能人志士也不少,此次身陷囹圄,有不少為其奔走者。
王順在紫宸殿裡也是心急火燎。他看得出,陛下對此事既在意又心痛,既生氣又惋惜,既無奈又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