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兩日不思茶飯了。偏是如此,他也沒應下禦史台提議的讓三法司共同審理此案。
王順暗自歎氣,前頭陛下還在琢磨着如何補償皇後消她怨氣,眼下“欲奉皇子”案一出,也不知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含涼殿裡,媛媛頭疼欲裂,宣了尚藥奉禦看診。
王奉禦看皇後病情嚴重,隻得提議,請太醫署咒禁科的醫官來侍奉皇後。
咒禁科裡的博士常教咒禁術,這玩意源自古老的巫術,不經藥物治療,而是以咒禁祓除邪魅,又或使用符術,祈禱神明祛病。
雲舒卻擔憂地道:“殿下一向少有病痛,這次卻事發突然,陡然請咒禁科的醫官前來,或讓禁食葷血,或要齋戒數日,屆時隻怕殿下更加不好。王奉禦就沒别的法子了嗎?”
王奉禦憂心忡忡地想着,忽然就順着咒禁科想到了太史局在元月時的奏報。今年烏海之戰,國朝有大勝仗,然而将軍被替,緊接着公主薨逝,又有宰相入獄,皇後有恙,隻怕這些都是彗星襲月帶來的災難。
可他哪敢在皇後面前胡說,隻能先給皇後開安神藥,又囑咐皇後少思多歇。
媛媛突發頭疼的消息經王順報給傅祯,她說,她想見見他。
傅祯疑道:“皇後病了?”
“正是。”王順就道,“據說殿下突感頭疼,整個人都下不得榻了。王奉禦不敢用藥,殿下也不願宣咒禁科的醫官,隻是在靜養。”
傅祯正欲去看她,偏是禦史台那群大嘴又來了。他隻得改從側門而走。
媛媛聽說傅祯來了,很是緊張。
傅祯在她身邊坐定,媛媛穩了心神後便道:“妾都要成亂臣賊子了,難為陛下還能過來看妾。”
傅祯掃她一眼,就說:“這是什麼話?”
“難道不是嗎?”
“皇後,”傅祯喚了一聲,停頓半晌方道,“有些事,朕和你說不明白。但是你……你也不必多慮。”
說他無情無義,的确沒有挑剔的地方,說他有情有義,又有實可考。譬如這句讓她不必多慮的話,便是告訴她,此事隻有兩宰相被捕了,與她和鹦奴無關。
既然聽懂了他的話,她也就相信了他并不在意“彗星襲月”代表的或有君王駕崩的預兆。
她知道他想做什麼,可天子唯有一子,裴鄭二人被捕入獄正是因“欲奉皇子”,他反而輕巧地說,不讓她多慮。
她這場病是怎麼來了,正是擔憂所緻。
“裴鄭兩位相公是太皇太後留給陛下的輔臣。當年裴相滅蝗之法也是陛下稱贊的佳法,吳王之亂,鄭相求到陳王府勤王,此等忠心,天地可鑒。
“他們或有貪戀權勢之舉,卻也是因為陛下的寵信才讓有了膽量。
“陛下一次下獄兩宰相,唯一子或會因此被逼去死,妾也被疑有反心,将來千秋史筆或評斷陛下聽信讒言,錯殺良相,不慈親子,不……”
“皇後!”傅祯喝斷她,“你還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妾當然知道。”媛媛鄭重道,“妾既為陛下妻,固然有諸多侍奉不周之處,但卻并無不盼陛下好的時候。”
她還有臉說是他的妻!
他連碰她一下都不可,她居然敢說并無不盼着他好的時候!
她自己為何不想想當初他要去寵幸皇甫慧姳,還不是因為她一直扭捏作态不肯和他行周公之禮。皇甫慧姳一入宮便能本本分分侍奉他,更能間接為他制衡前朝。
再看她,嫁給他六年了,又做了什麼?
從前是他冷落她,可他有心與她修和,而她既為他妻,便是國母,卻連給他生孩子的本事都沒有,又如何配為他妻!
越想越氣,他幹脆道:“皇後,你既病了,便仔細養着吧。”
他說要便起身,媛媛卻忍着頭暈站起身來,叫住他:“陛下!”
傅祯停住腳步。
“事已至此,妾其實……不願過多贅述,但有一句,陛下聖德不可有損。”
媛媛說完這句,隻覺天旋地轉,已站立不穩。
七月末,京城之中的童謠已不再有人傳唱。
大理寺獄以查無實證為由,開釋裴鄭二人。但這足以成為他們宦迹上的污點,因此,這兩人一個被調職任永州刺史,一個被調職任黃州刺史。于此同時。
至此,皇帝在朝堂無人敢駁,而顧皇後在朝中也徹底沒了鼎力相助者,至于她那個遠在荊州大都督府任長史的顧瑛生,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媛媛或因氣憤或因驚詫或因恐懼,這一病,就遷延到了中秋前。
蓋因秋日易疲乏,即便好了,整個人也無甚精神,傅祯聽說後,點名讓皇甫昭儀操辦這次中秋家宴。
即便媛媛不能理事,也該是賀貴妃為皇後分憂。皇甫昭儀雖為正二品女官,卻是眼下嘉定帝後妃裡位分最低者,是以三夫人對此又嚼了不少舌根。
她們憤恨此人時,傅祯卻覺着媛媛是多餘的那個。
再無人能阻礙的帝王連想法都變得大膽起來,既然多餘,留她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