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官家以三書六禮迎娶弘農楊氏之女楊芷為後。
晉國和吳國的國主雖都好色,但與吳主孫皓相比,官家似乎又有些不同。
吳主後宮佳麗五千,自由放縱,僭越禮法,上位之後因不滿嫡妻滕皇後的約束,将皇後玺绶授予多人,造成嫡庶不分、後宮混亂。
而官家雖也好色,卻遵守禮法,縱使心悅胡貴嫔,但礙于悠悠衆口,也隻敢懸置皇後之位,不敢妄為。
這二人真是應了那句好是對比出來的。
宮裡因先後遭逢先皇後去世,以及官家重病的事情,一直籠罩着一層陰霾,如今立後之事讓宮裡難得又熱鬧起來。
立後儀式之後,我久違地來到長秋宮,向新皇後問安。
新皇後楊芷和前皇後楊豔五官相似,但氣質卻是天差地别,楊豔名字裡雖有豔麗之意,但為人内斂溫靜,而楊芷的名字雖取于岸芷汀蘭,但為人卻是張揚外放。
對于我的到來,楊芷雖有意裝腔,但由于她的實際年齡比賈南風還要小幾歲,所以頗有些小孩穿大人鞋的滑稽感。
宮裡的規矩繁瑣,這麼些日子來,即便是楊芷這樣出生名門望族的貴女,這行為舉止還是有許多做的不妥當的地方。
不過好在她聰慧,行動比旁人都要慢上幾分,即便是稍有失誤,也不至于發生後來王敦與舞陽公主結婚時把茅廁塞鼻的幹棗當作吃食,把洗手的澡豆當作幹飯的情況,不過這也是後話了。[1]
楊芷被立後之後,給東宮上上下下都賞賜了一番,唯獨沒有賞賜我這個太子妃。
楊芷對我的敵意,我打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我換位思考了一下,她年紀小小忽然多了一個比自己年長的兒媳,心中多少會有些疙瘩。
不過楊芷對她這個便宜兒子倒是不錯,畢竟司馬衷怎麼說也是他的侄子,和他有血緣上的關系,立楊芷後也算是完成了先皇後的夙願。
今日來給楊芷請安的人不少,原本偌大的長秋宮,此時倒顯得有些逼仄。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着後宮其他的嫔妃吹捧着新皇後,這些人年紀不大,也不知道上哪裡學來這麼多阿谀奉承之話,不一會兒就逗得楊芷喜笑顔開。
雖說我過去也給先皇後請過安,但這禮停了幾年,便也生了惰性,想到日後要再次撿回早起請安這差事,我就有些頭痛。
正遊離時,楊芷的聲音傳來:“太子妃是在想什麼呢,這般地專注?”
我回過神來,自然是不可能把我不想早起的事情告訴她。
我的視線落在了案台上擺放着的那一碗顔色奶白的杏酪粥上,随口胡謅道:“兒臣是覺着母後這宮裡的杏酪粥很是好吃,也不知是不是加了别的什麼秘方。”
拿食物做文章總不會錯吧,我正想着,卻沒想到話音剛落,坐在我對面的人戲笑道:“太子妃之前吃了那麼久的杏酪粥還沒吃膩嘛。”
前段時間我上火,沒有胃口,所以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杏酪粥。
這事情雖說不是機密,但那個人又是如何知曉?我瞧了那人許久,還是覺得這人眼生,之前應是沒見過的。
楊芷聽到那人這麼說,立刻追問道:“諸葛夫人為何這麼說?”
楊芷對那人的稱呼讓我這才想起那人是誰,之前便聽說官家有個叫諸葛婉的夫人,想來就是這人了。
諸葛婉聽到楊芷對這件事感興趣,立刻回道:“我也就是聽旁人說的,說是前段時日,官家賞賜給東宮的鮮荔枝,太子全給了太子妃,太子妃吃荔枝吃到上火,所以一連吃了一個月的杏酪粥。”
我心道這人可真會搬弄是非,旁人吃上一顆鮮荔枝都困難,她卻說我吃荔枝吃到上火,好似是我把東宮的荔枝全給吃了一樣。
楊芷本就看我不順眼,若是讓她以為自己的侄子為了我作出這樣的事情,指不定又在心中給我按了一個罪名。
若是這事是真的,這罪名我也認了,但天知道這荔枝我才吃了幾顆便上了火。
原本這隻是小事,但秀兒卻還是把這事告訴了司馬衷。她是完成了自己的差事了,可憐我當晚被司馬衷掰開嘴檢查口腔,他見我嘴裡生瘡,便讓張泓把我這兒的荔枝全給拿走了。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雖然我知道她們隻願相信她們所想,但我還是忍不住争辯一番:“我就吃了幾個,沒想到就上火了。”
諸葛婉笑道:“原來是這樣,看來傳聞都不可信。”
果然如我所料,諸葛婉雖然嘴上說着傳聞有誤,但臉上是一點不信。她都這樣了,楊芷更不用說,于是我索性便不開口了,任她們說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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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秋宮回去的路上,我想着方才的龍潭虎穴,這後宮即便有爾虞我詐,但衆人的智慧都用在這些争寵這事上,話題來來回回也繞不過這些,被困在這兒可真是憋屈。
此時我真想跑出宮去,實現自己的一番抱負。
若是還在賈府,我是可以将這話同阿宸說的,但如今我進了宮,身邊有被司馬衷派來的秀兒和錦瑟,還有時刻跟在我身後嘩啦啦幾排的宮人,如今我隻能将這話壓在心底。
心下煩悶,看見路中偶爾出現的幾塊礙眼小石子便忍不住踢上幾腳,見小石子被我踢進草坪之中,這才舒服不少。
阿宸這時突然低聲說道:“娘娘,要吃黃繭饧嗎?”
阿宸偷摸摸地給我遞過來一塊黃繭饧,黃繭饧是用栀子水浸過的白糯米制成的糖。這糖是阿宸特别做的,甜度沒有那麼高,而且分成了小塊,方便我偷食。
平日裡阿宸都是在我肚子餓的時候給我這糖吃,這時候突然給我,估計是看出了我心情不好。
我接過黃繭饧塞進嘴裡,黃繭饧裡加了蜂蜜,滿口的甜味消減了心中的幽怨。
我心情變好,腳步也慢了下來,原是想欣賞一下周遭的景色,卻不想後頭的宮女來不及減速直接撞上了我的背。
我感覺到自己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我轉身看去,卻發現方才我踩到的是宮女的腳。
随着我的轉身,整個隊伍也停了下來。
我今日穿的鞋履堅硬,方才那一腳又是結結實實地踩上去的,不用想也知該有多痛,但那個宮女卻隻是低頭不吱聲。
我看向隊伍,原是想叫幾個力氣比較大的人将這位宮女給送去治療,但這時卻聽到身邊的阿宸說道:“沒事吧?”
阿宸的聲音讓我一時分了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阿宸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同一個外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