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梁九功的聲音：“皇上，徐乾學徐大人求見。”

康熙不回應。

衛素瑤道：“皇上，不打擾您辦正事了，咱們南苑見嘿。”

康熙抿緊唇，感到一絲煩躁，就像做夢夢見吳三桂跌倒，正準備一劍刺上去，夢醒了。

他對外面道：“叫他進來，”頓一頓，“你也進來。”

他起身去書案前，梁九功進來侍候筆墨，衛素瑤知道他們要商量朝政大事，自己不便逗留，走到屋子中間行禮告退。

她出來後，正碰到徐乾學擡手整理着涼帽，大步走來。

上次他倆打過照面，衛素瑤替他解了圍。徐乾學見到她，忽然一臉莊重，隔了三尺，站正了拱手作揖，“衛姑娘。”

說完眼睛瞄一瞄衛素瑤手中的食盒，臉上綻出菊花般燦爛的笑容，他眼睛不大，很短，卻也擠得彎彎的，像兩個小月牙，顯得笑意親熱，八字胡如同兩扇小翅膀往上呼啦一掀。

衛素瑤被他的架勢一吓，當官的給小宮女打招呼，笑得還這麼谄媚，稀奇稀奇真稀奇。

她有些不知所措，但面上還算鎮定，笑了笑，也行了個禮，“徐大人好。”

徐乾學關切道：“衛姑娘身子痊愈了否？”

衛素瑤想，連前朝都知道她救駕了，哎，這便宜功勳，真是有點受不起。

“有勞徐大人挂心，我已痊愈，徐大人，皇上在裡頭等你呢。”

徐乾學點一點頭。

衛素瑤以為這就結束了，沒想到徐乾學走近身邊後又停下，低聲說：“衛姑娘上回做的快削三藩，在下吃了驚為天人，至今難忘，不知衛姑娘能否賜教秘方，徐某也想學一學如何做的。”

衛素瑤心裡暗笑，一道紅薯甜點就驚為天人，這徐大人拍起馬屁來也真言辭放縱哈，“不過是紅薯蒸熟後搗碎，加奶酪烤制而成，沒什麼難的，徐大人隻要跟府上廚子一說，他們都會做的。”

徐乾學認真點頭，十分受用，“原來這麼容易，衛姑娘教導，徐某記下了。”

衛素瑤看他鄭重其事，她不過說了一道甜點的做法，弄得像教授秘籍一樣，忍不住刺他一句，“想來徐大人山珍海味吃慣了，突然吃上粗糧，便驚為天人，哈哈哈。”

徐乾學尴尬一笑，“還不是衛姑娘廚藝了得，能用平平無奇的番薯做成美味，正如好文章用詞平實，卻偏僻入裡，這才叫水平。”

衛素瑤承認，這話挺叫人愉悅的，笑呵呵道：“徐大人見解非凡。”

徐乾學咧嘴一笑，趁熱打鐵，指着自己說：“徐某不過是這張嘴會說些漂亮話，要說實在的，衛姑娘這次臨危救駕，挽救社稷，舍生取義，知行合一，才叫我等無用書生心中感佩！”他彎下腰，深深一揖，“衛姑娘高義，請受徐某一拜！”

一串恭維話劈頭蓋臉打得衛素瑤措手不及，那一揖又近在身前，她吓得往後退一步，連忙擺手，“徐大人，您還是收斂一點，咳...叫人看見了像什麼，低調，要低調。”

她扭頭往東暖閣張望，伴君如伴虎，康熙現在對她不錯，可是她若勾結朝臣，那就說不好了。

“抱歉，是徐某唐突！”徐乾學嘴裡“嘶”了一聲，“不過剛才這一拜，衛姑娘是一定要受的。”

“為什麼？”

“衛姑娘不吝賜教廚藝之道，乾學受之，終身得益，今後在廚藝上，衛姑娘便是乾學的師父。”

衛素瑤隻感胸中大駭，又有點哭笑不得，一時說不出話。

徐乾學笑眯眯，心滿意足，“乾學先進去面聖，有機會再向師父請教廚藝。”

他的帽子又歪了，也許是腦袋太大，和帽子尺寸不匹配，他擡手整理後，走到東暖閣門口敲響了門。

衛素瑤再不敢多留，就怕又遇到個什麼人要認她做師父。

徐乾學進去後便向康熙彙報了重開明史館的事情，婉轉陳述伊桑阿給經費很摳門的事實，徐乾學想着史官至少定個七品，伊桑阿卻恨不得叫人做義工，之後徐乾學又向康熙推薦了幾個人組成領導小組，協同主持修史事宜。

康熙不動聲色聽着，對徐乾學所報之事通通稱善，眼看一切推進順利，康熙忽然問他：“你舅舅那邊怎麼說？”

徐乾學面露為難。

他舅舅便是當世大儒顧炎武，自從明朝滅亡後，走訪山水，隐居著書，不問世事。

康熙看他神色就懂了，斂容道：“請不動便罷了，免得弄巧成拙，惹人反感。”

“皇上說的是，”徐乾學道，“臣也是一樣想的，遺老們年歲大了，叫他們上京，舟車勞頓多有不便，臣尋思，顧亭林黃梨洲的學生遍布天下，請不動老的，嘿嘿...咱們可以請小的。”

康熙眼裡精光一閃，拍案道：“說得好！”

他從椅子上站起，踱到書案前，“江山代有才人出，朝廷需要吸納的終歸是年輕人，”他笑望徐乾學，指着他說，“徐乾學，你馬屁拍得惡心，辦事倒是精怪！”

徐乾學輕輕“啊”一聲，哭不哭笑不笑的，臉色别提有多難看了。

康熙拍一拍他肩膀，笑道：“古人言，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又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你貫徹得一字不差嘛。”

徐乾學悚然，他這一路過來，見了梁九功、衛素瑤、康熙三人，這其中的确産生了一位師父，可不就是“一字不差”麼！想到此，不由汗如雨下，他說得那樣小聲，皇上怎麼全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