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說她在田莊住幾日,他就住幾日。
果真陪她盤完賬,又看果農摘了橘子林的收成,待到一切妥當能夠出發回城裡,俞知光的腳開始痛,腳掌才一觸地,腳趾頭就一陣麻麻脹脹。
元寶已在外頭指揮雜役與護衛裝車。
俞知光慢慢挪步回床榻邊,脫下原本穿好的翹頭履,羅襪解下,薛慎推門進來,望見她赤足踩在地面。
“不走?”
“不知怎麼回事,腳痛。”俞知光納悶,低頭瞧了好幾眼,沒紅沒腫連個蚊蟲叮咬的包都沒有,就是不爽利。
薛慎拎了張兀子到床邊坐下,“手帕給我。”
俞知光抽出來給他,薛慎将帕子鋪在掌上,二話不說來捉她腳踝,将她腳掌擡到自己膝上踩着。
“癢。”
“别動。”
纖細的腳踝被一手扣住,男人指頭隔着薄薄的手帕,從距骨到趾骨慢慢觸碰,“按到痛的地方出聲。”
觸到拇趾甲時,俞知光痛呼了一聲。
薛慎松開,又去按她其餘腳趾,“痛嗎?”
俞知光搖搖頭,看着明明完好無損,泛着健康粉色的拇趾甲,“我不是得了什麼奇難怪症吧?”
“路走少了。”薛慎抽出她的帕子,“新兵入營日日繞着校場跑幾十圈,要是領了不合腳的軍鞋,平日又少鍛煉,不出三日就像你這樣痛。”
“是不是痛完就好了?”
“痛完了,拇趾甲的淤血才會浮出來。”
薛慎低頭看,他穿一身黑,更顯得她腳背白皙如玉,兩人同屋共住,俞知光不避着他,但這樣觸碰是第一次。
“豆腐塊都比它結實。”
“?”
俞知光不服氣,擡腳在他膝頭輕蹬,不料薛慎突然間傾身靠近,她一下子不偏不倚,踩在了他胸口上。
那觸感結實彈韌,還很暖和。
俞知光眨眼,觑他神情,不知他是嫌棄還是生氣。
薛慎冷厲眉眼依舊:“我說錯了?去桃溪村兩趟,我背一次,騾車載一次,你實打實走的路,隻有一時辰。”
男人五指帶着厚繭,就這麼在她腳背上揉了一下,激出刺刺麻麻,才重新拎回他膝頭放好,替她穿上鞋襪。
“回去換雙寬松的鞋,歇晌三五日就沒事了。”
回皇城不過兩日,趾甲果真浮出一片暗紅淤血。
俞知光閑得無事,開始處理這些天不在皇城時,各家各戶的拜帖。兵部尚書喜得嫡孫,大辦百日宴。薛家表親的盛家長子考過了博學鴻詞科。龐天昊老将軍大壽擺宴。
……
她将赴宴的帖子一一攤開來,方便回帖,隻送禮的帖都阖上擱置,給曹叔拟定禮單。
薛家直系親屬大多都不在皇城,薛慎又是獨來獨往的性子,需要留意的人家就剩下與軍職相關的官員。
分門别類的手一頓,目光落到最後一張請帖上。
永恩寺辦齋宴,發帖人是右威衛将軍的夫人姚冰夏,上次大比武她見過,明豔女郎憤憤不平的神情猶在眼前。
“曹叔,将軍可是與右威衛将軍家交惡?”
“我未曾聽聞,但将軍閑暇時,愛出城狩獵,有一回衛鑲送回來一整張熊皮,說是遇到右威衛将軍,兩人合力獵得,熊掌熊膽和肉骨都給了右威衛将軍。”
如此看來,關系應該也不太差。
姚冰夏對薛慎的敵意,更可能是别的緣故。
“那齋宴請帖,往日是怎麼處理?”
“将軍不信鬼神,連寺廟都鮮少去,像抄經、齋宴、佛誕慶典這些禮佛事宜都一律推脫。夫人要是也不想去,捐一份香火錢,聊表心意就行。”
俞知光本還想推了,聽曹叔這麼說,不禁再确認,“像這樣的禮佛邀請,一年中是否有很多呀?”
“不說多,一個月兩三回總是有的,尤其邊疆有兵戈或各州有兵亂的日子,夫人們去寺廟禮佛更是頻繁。”
那就是推得了一回,推不了第二回。
俞知光把阖上的請帖又攤開,寫了赴約的回帖。
永恩寺在城外,她同家裡人去過,從山腰到山頂一段路沒有石坡,盡是又陡又翹的階梯,仿佛隻有親自一步步走上去,方能夠顯出禮佛人誠心誠意。
翌日清晨,元寶給她穿上了最厚實的襖子和馬面裙,外披一件藕粉色的織金鬥篷,雙耳還套上了狐皮暖耳。
她收拾妥當,屋門被猛然推開,刮進來一陣風。
薛慎隻着一件黑色練功服,肩上搭塊帨巾擦汗,胸膛在晨練後隆起的肌理更為明顯,整個人呈現一種氣血充盈的蓬勃面貌。俞知光捧着手爐羨慕,他好像從來不怕冷。
薛慎掃她一眼:“還要去别的田莊?”
“姚夫人辦齋宴,請我們去永恩寺,”俞知光往避風的角落躲了躲,随口邀請,“要一起去嗎?”
薛慎聽到姚冰夏名字時,神色一頓:“我不信佛。”
“永恩寺香火很靈驗,我阿兄從下縣調回京兆府前,我們阖家去求過,保佑他仕途順遂,早日調來皇城團聚,去永恩寺才不過一個月,阿兄就接到了調令。”
“人有所求而不得,才去寺廟,我沒有。”
“将軍晝巡夜察、執捕奸非,向佛祖上一炷香,求個身體康健,常勝常安也好啊。”
“我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求的不就是這個?”
薛慎偏頭,在帨巾上蹭走一滴要落下的汗,“再說,你何時信的佛?”俞知光嫁過來這些天,他不記得有哪日初一十五,府裡是改換了齋菜,或在堂前制備香案瓜果。
“我有心願,要臨時抱一抱他老人家的佛腳。”
俞知光神色認真,扶着元寶的手,套着厚重又笨拙的冬季大衣服,慢慢邁過了門檻。
薛慎看着她的背影走出了主院。
錦繡堆裡長大的姑娘,父兄寵愛,母親恩慈,走點路都能把腳趾頭走出淤血,他想不到有什麼需要她一大早舍棄溫暖被窩,去永恩寺爬那些陡峭階梯,向佛祖跪求的。
總不能,是祈禱他的“隐疾”快些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