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霁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酒。
餘光掃了一眼身側,然後就看見坐在他旁邊的楚揚正在發消息。
手指在屏幕上一刻不停,臉上漾滿不值錢的笑容。
不用猜都知道他在給誰回消息。
裴松霁也沒打斷他,隻是繼續默默喝着杯中的酒。
很快,楚揚就發現了裴松霁的不對勁,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連忙放下了手機,也跟着拿起了面前的酒,隔空和他輕碰了一下,“怎麼?有心事?”
“何以見得?”裴松霁問道。
楚揚聞言“噗嗤”笑了一聲,“咱倆認識這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說吧,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讓我聽聽。”
說着楚揚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
正想再倒,就聽裴松霁突然開了口,“你為什麼會喜歡男人?”
楚揚聽到這話手中的酒瓶差點掉了下去,一時間也顧不得倒酒,直接把酒瓶放了回去。
“不是?怎麼突然問這個?”楚揚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不好意思,“更何況我也不是喜歡男的,我就是喜歡……咳咳。”
楚揚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似地幹咳了兩聲,聲音突然降了下去,“李樞隐而已。”
這個名字裴松霁并不陌生,也見過幾次。
人高高瘦瘦,看起來有些冷淡,裴松霁看不出什麼好的,但楚揚就是喜歡得緊。
當初追了好多年才追到手。
“那你為什麼喜歡李樞隐?”裴松霁繼續問道。
楚揚被他問住,擡手撩了撩頭發,似是在回憶,“不知道,其實一開始也不喜歡,你也知道,我高中那會兒渾得厲害,我爸媽管不住我,不知道誰給他們出的招,幹脆停了我的卡,給我轉到那個全封閉式的公立,一開始我都快要瘋了,天天想要翻牆逃出去,但李樞隐那會兒是班長,還和我一個宿舍,不知道是不是班主任那個小老頭給他下的命令,天天去牆角邊蹲我,給我逮回去,我那會兒簡直煩死他了。”
“煩他怎麼最後還在一起了?”
“啧,誰知道呢。”
楚揚也是滿臉的苦惱,隻是仔細看就能發現,惱中其實還透着幾分笑意。
“我那會兒煩他煩到做夢都是在跟他打架,但後來相處久了覺得他這個人還不錯,雖然冷冷淡淡的,看着沒點人氣,但對我還行,我那會兒成績差,天天揪着我補課,然後我挑食,不想吃食堂那些東西,但他就天天給我打飯,逼着我吃,後來在一起之後我控訴他,但他說……”
“說什麼?”
“要不是喜歡你,我才懶得管你。”
楚揚說到這兒笑了一下,“所以喜歡就是想管着他,想膩着他呗。”
“那你呢?”裴松霁見他說了半天都是李樞隐,于是問起他來。
“那你是怎麼發現自己喜歡上他的?”
“我?”
楚揚不知想到了什麼,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口喝下。
“我确實跟他不一樣點,我才懶得去管别人,但……”
楚揚說到這兒,語氣微微低落,眼中閃過一絲不落忍,“你也知道,他家裡條件不太好,雖然那會兒大家都要求穿校服,但有些東西就算表面一樣,其實也能看得出來差别,我那會兒隻知道他家裡條件不好,但具體到底有多不好我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
楚揚說到這兒歎了口氣,“我們教學樓在五樓,六樓就是天台,雖然天台封了,但樓梯沒封,那天吃飯的時候我找不着他,就随便去那兒瞎晃悠,結果撞見他一個人坐在那兒一邊看書一邊吃饅頭,他飯錢不多,我也是那會兒才知道他天天給我打飯,結果自己沒錢吃飯,每頓不是燒餅就是饅頭,你知道我那會兒是什麼感受嗎?”
“什麼感受?”裴松霁問道。
“心疼。”
楚揚說到這兒又喝了一口酒,哪怕往事已經經年,但裴松霁還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痛苦和揪心。
“咱們這種家庭很難體會到那種感覺,因此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我喜歡上他了,不對,其實一開始也不知道那是喜歡,就是很心疼他。”
楚揚剛說完,就見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果不其然是李樞隐的消息。
他笑了一下,用語音回了句,“知道了,一會兒就回去,不用接了。”
說完按滅了手機,轉頭一臉戲谑地看向裴松霁,“怎麼?有情況?又有男的跟你表白了?”
其實他們從小到大各種關系見得多了,男男女女都沒什麼可奇怪的,但裴松霁以前被人下藥表白留下過陰影,雖然那藥是假藥,但從那以後裴松霁就開始對同性戀避之不及。
但今天既然肯主動問,說明肯定是有情況發生,于是立刻換上一臉八卦的神情。
但裴松霁自然否定,“沒有。”
“真沒有?”
“沒有。”
裴松霁回答的斬釘截鐵,然而不知為何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了景辭楹的身影。
“真是……”
裴松霁不輕不重地晃了晃腦袋,他大概是喝多了,不然怎麼會想起他來。
“那你今天怎麼突然問我這些?”楚揚有些不解地問道。
“有些好奇而已。”
“沒這個想法你好奇什麼?”
裴松霁聞言沉默了片刻,不肯再和他繼續說下去。
但楚揚對此實在好奇,于是試圖讓他酒後吐真言,給他灌起了酒,結果最後自己喝了個爛醉,還是裴松霁把他扶了出去。
扶到樓下時李樞隐已經到了,見狀連忙過來從他手裡接過楚揚,然後沖他道了聲謝。
因為不是一個圈子,所以雖然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但李樞隐也沒主動融入過他們,大家一直都是點頭之交而已。
所以兩人也沒那麼多話,裴松霁把人交給他,他就抱着人轉頭走了。
裴松霁不知為何就這麼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們的背影,直到李樞隐開車離去這才收回了視線,想要轉身回車庫,然而走了兩步卻發現腳步竟然有些虛浮。
剛才在房間裡還好,大概是出來吹了一會兒風的緣故,頭也有些暈。
剛才楚揚簡直是拼了命在灌他,但終究是他的酒量更勝一籌,反而是楚揚自己喝醉了。
裴松霁努力穩住腳步乘電梯來到停車場,結果上了車才想起來他今天是自己開車來的,于是又下車坐到了後座。
然後掏出手機給司機打了個電話,電話很快接通。
“榮錦,我喝了酒,來接我一下。”
說完便直接挂斷了電話。
車内有些悶,身上的酒意還沒散盡,在空氣中不停遊走,裴松霁聞得更加頭暈。
距離司機來還有一段時間,裴松霁原本想要睡一會兒,然而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楚揚剛才和自己說過的話,反而睡不着了。
他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是有些不正常,不然怎麼會突然把楚揚叫出來問這些東西?又為什麼會在問這些東西時想到景辭楹?
真是……荒謬。
不知過了多久,車外響起三聲敲門聲。
裴松霁睜開眼睛,然後就見一個人開門坐到了前面,一邊開車一邊問道:“裴總,您去哪兒?”
“山……”
裴松霁原本想回答山河莊園,他現在住的地方,隻是剛一開口便猛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原本身體裡混沌的酒意仿佛在一瞬間散了出去,裴松霁睜開眼睛看向前看去,然後就見駕駛座上坐的是景辭楹。
有一瞬間裴松霁覺得自己是酒沒醒,但很快就發現并不是。
前面開車的真的是景辭楹。
“你怎麼來了?”裴松霁有些驚訝。
正在開車的景辭楹也十分想問這個問題。
他原本正在醫院陪着姐姐,誰知道都快十二點了手機突然響了。
打開一看竟然是裴松霁。
景辭楹當即隻覺得怒從心頭起,不是說好的放假嗎?怎麼放假他都不得安甯?
他十分想要裝作睡了沒聽見這通電話,但又不敢,隻能被迫按下接聽鍵。
然後就聽對面傳來裴松霁的聲音,“榮錦,我喝了酒,來接我一下。”
他甚至沒來得及回一聲好,對面就挂斷了電話。
景辭楹:“……”
景辭楹其實原本不會開車,但大學那會兒為了多打一份工,硬生生用了兩個月拿下了駕照,然後晚上下班之後給人做代駕。
不過這個技能進了裴氏之後就沒怎麼用過,因為裴松霁出行都有司機,根本不需要他來開車。
因此景辭楹也有些意外,怎麼會突然打給他?
但不管為什麼,景辭楹還是絲毫不敢耽誤,打車來到了榮錦,然後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地下車庫裴松霁專門的停車位。
誰知剛準備把他送回去,就聽裴松霁問道:“你怎麼來了?”
景辭楹深吸一口氣,懶得和醉鬼計較,“您剛才給我打了電話。”
裴松霁聞言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打給的确實是景辭楹。
明明是想打給司機的,但身體卻還是憑借着慣性打給了他。
這些年景辭楹總是這樣,随叫随到,事事周全,因此裴松霁已經習慣性地第一個想起他。
從前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今日心中卻突然生出了幾分愧疚之意。
“抱歉,打錯了,我原本是想打給司機的。”
“沒關系的裴總。”景辭楹立刻回道,“我送您回山水莊園。”
“嗯。”裴松霁應了一聲便沉默了下去。
景辭楹也不是多話的人,因此車内瞬間陷入一片安靜。
景辭楹雖然不是專業的司機,但車開得很穩,十分平穩地開出車庫,彙入流水一般的車群。
其實這不是景辭楹第一次給他開車。
很多年前裴松霁也喝醉過一次,楚揚給他叫了代駕,上車之他後才發現那是景辭楹。
隻是那個時候的裴松霁尚且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隻是覺得他這個人實在是有些不要命,一個人到底打了幾分工?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不過他以前到底是什麼樣的?裴松霁其實也并不清楚。
畢竟在景辭楹成為他的生活秘書之前,他們也不過是隻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而已。
是的,裴松霁很早之前就見過景辭楹。
裴松霁在大學時很受歡迎,因為他長了一張還算不錯的臉,因此身邊桃花不斷,隻是那時的他根本沒有什麼談戀愛的打算,因此對這些很是厭煩。
所以對于那些表白和好感,都拒絕得十分果斷。
久而久之,也沒人再敢和他表白,裴松霁就這麼安靜地度過了三年。
直到大三那年。
平時小長假他都會回家,但那次有些發燒懶得動,幹脆就這麼留了下來。
其他舍友都回家了,隻有平時和他關系最好的那個舍友主動留下來照顧他。
給他買藥,替他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