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珅忽然就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在柔軟的椅背上。他實在太累了,累到想要從十四樓的窗戶縱身一躍。
作弊又怎麼會沒有代價,他所得到的親密關系先天不足,隻能成長得殘破不堪。雙方都不投入真心的□□被稱作各取所需,可隻要有一方耽溺于情感中無法自拔,獨善其身的另一方就能掌握這段關系的絕對控制權。張濤是善良的,薛珅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他從不擔心善良的張濤會仗着他的心動為所欲為,他隻害怕善良的張濤會因他的沉淪而選擇離開他身邊——張濤絕不可能故意占他一分一毫的便宜。
薛珅說過許多次愛他,這句“愛”在每一次情到深處時都不會缺席。抱緊張濤顫抖的軀體,吻他被汗水浸濕的鬓發,俯在他耳旁沉聲說愛的是薛珅。可無數次地重申兩不相欠,故作冷漠無情,假裝蠻不在乎的也是薛珅。如同飲鸩止渴一般,薛珅愛得越深,就越要強調不愛,盡管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無異于自殺。
“薛珅,你說得沒錯,我的确對你不公平。”張濤的聲音越來越沒有底氣,“可我無能為力……”
薛珅的言辭與舉動之間太過割裂。他分明遍體鱗傷,千瘡百孔,體無完膚地愛着,卻總要用一個又一個拙劣的謊言去将自己縫補完整。少年時代的張濤已經習慣了薛珅無傷大雅的捉弄、真假摻半的友善和總被拆穿的安慰,如今的張濤也時常能憑借直覺就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他欺騙。可他不明白的是,薛珅究竟欺騙了他什麼,他又為什麼要被薛珅欺騙?在成為彼此的床伴之前,他們明明也是好友。
“我不想再看你難過,也不想再讓你痛苦下去……”張濤已經感到無比疲憊,卻仍然認真地凝視着天才的雙眼,“對不起……薛珅。我看不透你,也不懂你。”
在他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薛珅突然站起身。他的小腿狠狠磕在了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他卻仿佛對劇烈的疼痛渾然不覺,雙手用力扳住張濤的肩膀,幾乎單膝跪地着将他抵在沙發上,近乎咬牙切齒道:“你說你不懂……可你是真的不懂,還是不想懂?”
張濤的肩胛骨已經快被薛珅捏碎了,巨大的痛苦将他從麻木中撕扯出來,他的嘴唇微微發抖:“别再說了……”他迫切地想要阻止薛珅拆穿自己的愚鈍和自私。
“你對我,難道就沒有一點愛嗎?”薛珅擡頭望向他,眼淚順着睫毛滴落,在俊美到極緻的面龐上緩緩流淌,淚痕将他完美的皮囊割得面目全非,“你又憑什麼覺得,在這段關系中粉身碎骨,會比失去你更讓我痛苦?”
張濤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無言以對薛珅切膚剖心般的質問。他太愚鈍,愚鈍到分不清真話和謊言。他也太自私,自私到真相就擺在他面前,他卻因太過貪心選擇了視而不見。
他的牙齒明明碰到了蒲桃的果核,還偏要假裝自己隻咬到了果肉下的空氣。直到這顆蒲桃被蹂躏到破碎腐爛,隻剩下一枚四分五裂的核,他才終于無可辯駁,不得不承認蒲桃的确有核——隻是它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
薛珅放開他的肩膀,轉而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抱住他。張濤也将他擁入懷中,任由他溫涼的眼淚打濕自己胸前的衣服。他們總是赤身裸體地擁抱,卻從沒真正卸下過防備。在他與他的世界裡,欲//望震耳欲聾,愛卻無聲。
善良和自私并不沖突,善良的張濤不想讓他痛苦,自私的張濤卻看不見他的痛苦。可無論張濤是哪一個張濤,薛珅都不願,也無法離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