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張濤而言,飲酒無法起到助眠的作用。醉酒之後的夜裡,他多半會入睡困難。即便睡着,也時常斷斷續續地做夢。這個晚上,他夢見了許多高中時的事。即便高考才過去三年,他卻很久沒有做過關于那時的夢了。
高中的畢業典禮被安排在七月初。六月上旬的高考結束後,距離出分還剩下兩個星期。這半個月是學生們無論考得如何,都能抛卻一切煩惱和負擔的時間,也是高三教師來之不易的帶薪假期。去外地旅遊探親的學生和老師不在少數,畢業典禮連人都湊不齊。六月下旬出高考成績,直到月底結束志願填報,大家又在這不足一周的時間裡忙得腳不沾地,沒空操心畢業典禮的諸多事宜,于是這場紀念畢業的儀式就一直被推到了七月初。如果再晚一些,等到高考錄取結果公布,學生們之間便多了一道無形的隔閡,去處好的自然會來,去處不好的恐怕也不願出席。
“張濤這次考得這麼好,肯定要上台的。”江老師推了推眼鏡,理所當然道,“就你們四個吧,三個清北保送生加上咱們班高考的第一名。稿子這就發給你們,提前熟悉熟悉。接下來幾天也别出去玩了,來學校彩排畢業晚會。”
“稿子還幫我們寫好呀……”陳希略表遺憾,試圖商量道,“不能自由發揮嗎?”
“不能。”江老師的語氣不容置喙,“今年有教育局的大領導過來觀禮,後續很可能涉及到咱們學校的評級考核,校長特地囑咐我看住你們幾個,上台不許夾帶私貨。”
有前科的陳希嘿嘿一笑,閃到一邊站着去了。沒想到這次的場合如此正式,還能保住這頭紅發,他就已經心滿意足。
江老師早就想好要讓張濤在畢業典禮時上台。高考結束那天晚上,陳希都帶着他在理發店洗頭了,江老師卻不知聽誰說了這事,一個電話打來制止了張濤的染發計劃。陳希早就染了,他管不了,也不至于大動幹戈地讓人家剃了或者染回去。但張濤還有搶救一下的必要,他可不想在畢業典禮的台上同時看見兩顆紅毛腦袋。
對于一名數學教師的文學造詣,校長并不能十分信得過。他便讓江老師不用自己發揮太多,在網上多找幾個參考,直接照搬過來拼貼縫合一下,風格要嚴肅而不失活潑。
“這稿子好眼熟……”稿件字數不多,一張紙就塞得下,薛珅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總覺得在哪見過。
“大部分都參考了饒教授在北大畢業典禮上的緻辭,高一班會的時候給你們放過這段視頻。”江老師也樂得偷個閑,“我随便改了改,已經給校長看了,他覺得不錯。”
雖然高二才轉來尖子班的張濤并沒有參與過那場班會,但他仍然捧場道:“那對班裡的同學來說,這篇稿子還很有紀念意義。”
姜凡權當是走個過場的公事,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異議,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異議,已經從桌上拿起了筆:“詞怎麼分?”
志願填報工作還沒徹底結束,姜凡、薛珅和陳希這三人卻與此都沒什麼關系,而張濤也早已在志願系統裡填好了自己未來四年的去處,于是四人這段時間就待在學校的禮堂專心彩排他們的緻辭。
“……如果被浙大錄取也挺好的,我們放假會回來看你。”在下台休息的間隙,薛珅與他閑聊道。
姜凡早已對張濤這個分數和位次能去的院校和專業了然于心:“也可能是中科大,畢竟張濤想學物理。”
“所以……小濤的第一志願填了什麼?”陳希問的問題才最為關鍵。
張濤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如何回答的了,但他一定沒說實話,因為那個下午無比平靜安甯。
無數盞鎂光燈照在他身上,從他這處看去,禮堂的觀衆席一片漆黑,台上卻燦爛如白晝。無論提前練習過多少次,每當站在這裡,張濤還是會感到緊張。
在正式上台之前,紅色的帷幔後,他身旁的三人一個扯了扯他的衣角,一個拍了拍他的後背,一個揉了揉他的頭發。
“放輕松。”他們對張濤說,張濤也對自己說。下一秒,少年們帶着人生前十八年的功勳和榮耀,迎着轟轟烈烈的掌聲踏上了他們的舞台。
薛珅率先舉起了手中的麥克風:“在祝福裹着告誡呼嘯而來的畢業季,請原諒我,不敢祝願每一位同學都成功,都幸福。因為曆史不幸地記載着,有人的成功,代價是喪失良知,有人的幸福,後果是損害他人。”
姜凡緊随其後道:“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無機的原子逆熱力學第二定律出現生物是奇迹。”
張濤就站在他的身旁:“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按進化規律産生遺傳信息,指導組裝人類是奇迹。”
“超越化學反應結果的每一位同學,都是值得珍惜的奇迹。”陳希言至于此,台下已然一片轟動,“超越動物欲望總和的每一位同學,都應做自己尊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