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現在,将來……能夠完全知曉個人行為和思想的,隻有自己。”姜凡一如既往地目光堅定,語氣莊嚴得像在宣誓,“世界上的很多文化借助于宗教信仰,指導人們生活的信念和世俗的行為。而對于無神論者,也就是大多數中國人來說,自我尊重,仍然是重要的正道。”
“在我們進入大學,乃至走入社會後……在我們看到光怪陸離的現象,知道自己的弱點和缺陷,甚至遇到小難大災後,還要如何在誘惑和艱難中保持人性的尊嚴,赢得自己的尊重?”張濤不再感到局促不安,他将後背挺得筆直,“這并非易事,卻很值得。”
他和薛珅對視一眼:“這不是自戀、自大、自負、自誇、自欺、自閉、自憐。”
陳希與姜凡一起說道:“而是自信、自豪、自量、自知、自省、自贖、自勉、自強。”
“自尊……”薛珅忽然發覺,這是他最後一次站在這裡,“支撐自由的精神、自主的工作、自在的生活。”
“我祝願,退休之日,你覺得職業中的自己值得尊重;遲暮之年,你感到生活中的自己值得尊重。”陳希之前常吐槽這句祝福送得太早,可真到說出口的一刻,他才意識到它再合時宜不過,因為這就是他與許多人的最後一面,“不要問我如何做到……”
“多年之後,返校時告訴母校,你如何做到。”張濤最後一次拿起話筒,微笑着面向所有人,“在你所含全部原子再度按熱力學第二定律回歸自然之前……”
面朝晨光熹微、繁花似錦的前路,少年們齊聲說:“它們,既經曆過物性的神奇,也産生過人性的可愛。”
他們對着台下鞠了一躬,從容地迎來自己少年時代的謝幕。世界的光亮也在此刻驟然消散,一切都歸于無邊無際的黑暗。
張濤睜開眼時,李想正在收納行李箱。他剛要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看看時間,又想起它在昨晚就因電量耗盡而自動關機了。他順手摸過了充電器,想要給手機插上,卻發現它的電量是滿的。他沒有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現了偏差,因為這種情況發生的背後隻存在着一種可能性——
“張濤,你醒了?”李想剛剛背着身,現在才注意到他已經醒了過來。
“嗯……”張濤精疲力盡地點了點頭,跟他道了聲早安後,就開始翻閱昨晚錯過的訊息。
除了來自李想的幾個未接來電之外,其餘的都是微信消息。薛珅昨晚落地時給他發送了定位,說自己已經到了北京;陳希發來一張機票訂單,問他過段時間要不要來給自己接機;周浩問他和李想今天什麼時候到,找家館子給他們接風洗塵;姜凡的消息則來自幾分鐘前,他說,昨晚的事,自己什麼都沒忘記。
張濤沒有回複任何一條,他沉默地下了床,和李想一起整理着他們的行李,也連帶着收拾起這些天或愉快或痛苦的記憶。
當兩人拖着箱子來到一樓時,北航招生組的其他人也已經陸陸續續地在酒店大堂聚集。他和李想都因宿醉而頭痛欲裂,沒什麼跟大家交談的興趣和精力,隻是站在門前和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今天好像沒有之前那麼熱……”李想向門外伸出了手,用皮膚去感受室外的氣溫。
“因為時間還早吧,再過兩個小時就要曬了。”張濤也稍微往外探出了身體。
風吹起一縷他的額發,他聽見香樟樹葉窸窣作響的聲音。夏天的氣味緩緩纏繞住他的指尖,邀請他走出過往的歲月和人生,别再回頭。
“走吧,回北京去。”想到這是最後一次參與招生工作,李想不免感慨道,“我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在七月的第一天,張濤向前邁出一步,将身體完全置于溫暖而熱烈的陽光之中,與杭州的夏天緊緊相擁。
太陽懷中的他轉頭看向李想,笑容純粹而美好:“但是夏天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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