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峰還透露擄走天素的那個男子,叫藤原駿德,東瀛攝政王,是二皇子的人。今日将離開杭州回東瀛,正午時啟航。
天素得知,飛身騎馬追去,日頭高懸,她遠遠瞧見錢塘江渡口,偌大的風帆鼓起,張揚入海。
天素打馬疾馳,追至江邊,船行得極快,須臾隐藏在海霧中,百尺艟艨樓船,倏然如拳如豆。
一旁的中年男子道:“主人,那女子追來了。”
“張文峰那種軟骨頭你還指望他守口如瓶。眼下,怕她連我的名字都知道了。”藤原手持折扇,目光落在江岸那麻衣如雪的人影上,他搖了兩下扇子,歎息道:“可惜,這麼好的人,終究還是錯過了。下回來中原,須得換個名字才行。”
中年男子頭頂梳着一縷頭發,四周都剃幹淨,穿着短袖上襦,腳踏木屐。詫異看着男子,道:“主人是想讓此女子為我們所用,将她擄回東瀛便是。”
“如此清傲的美人,真如梅花一樣叫人喜歡。你知道的,我最喜歡梅花的。”藤原淡淡一笑。
中年男子不解,他家主人隻好男風,從不近女色。他看了眼一旁的少年,便是主人養的娈童,少年竟也無絲毫嫉妒之心,木讷地看着遠處的白衣人。
隔着海霧,什麼也看不清。白衣與白色的海霧混成一片,似要彙入夢境。
“若不是想着她還戴着孝,我定然也不會隻是留下刺青,你知道的,你主人我,至今還守身如玉,可可的老天送來這樣一個人。如此清雅,如此聰明。”藤原緩緩搖着手中折扇,嘴角淺淺勾起,“貪狼,那畫的碎片呢?”
“收在紫檀盒子裡了。”
“走,陪我去補畫。”
中年男子濃眉深蹙,他家主人素來好娈童,整個東瀛都知道,任那夕櫻如何投懷送抱玉體橫陳,他都沒正眼看一回。任那牡丹嬌豔欲滴姿态萬方,在主人面前盡态極妍,主人都不為所動。在主人眼裡,女人為蟲豸,為蚊蚋,是天地間最污穢之物,隻堪被人踐踏。
難不成眼下竟看上那女子了?
天下尤物,還有過于牡丹者麼?
中年人搖搖頭,跟着入内。
天素在錢塘江邊靜默良久,黃昏時才回驿館。
驿館中小雪還在哭泣,在哀求江皓辰收留她,說她對江皓辰一見傾心,此生非他不嫁。
小雨在外間不停勸慰,天素回來,她都不知。
天素靜坐在房中,看鎖骨處的紅印,再塗些藥膏,傷痕便能好全。她昨天毀那刺青時,才發現梅花上刺着一個人影。
攤開手掌,指甲将手心刺出了紅印,她雖能确定自己未被侵犯,卻不能忍受那人在自己身上留下刺青。她深深蹙眉,懊惱萬分,眼淚簌簌落下。
“姐姐,我都快被小雪煩死了……”小雨見房中有燈火,抱怨着進來,見天素落淚,立即捂嘴噤聲。
天素抹去眼淚,眼睛還紅紅的。
小雨知道,姐姐最愛幹淨。
“姐姐。”小雨默默走過來,将天素抱住,也跟着哭起來,“都怪我。”
“不是你的錯,是我大意了。”天素聲音有些顫抖,她道:“我沒事,那人并未動我。”
“真的麼?”小雨眼睛一亮,将眼淚擦去。
“嗯。”天素鼻尖微紅,強忍着喉間苦澀。
“姐,若是我再遇見那人,一定将他碎屍萬段。”她握着拳頭。
天素擦去她的眼淚。
“姐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沒準那人把你騙來杭州,就是為了擄走你。還借弟弟的名義,實在可惡。”小雨咬牙切齒,罵道:“我詛咒他這一輩子不被人愛,斷子絕孫。”
天素面上滿是愁容,這個人為何敢以天朗的事來誘她,莫非……
她拍桌起身,神色愠怒。
“姐姐,怎麼了?”
“或許天朗真在那人手中。”
“啊……”小雨眼睛轱辘轉,“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小雪說小冰被帶到東瀛去将會被訓練成殺手。”
天素眉頭深蹙,沒有回答。
小雨問:“姐姐,那我們要去東瀛麼?”
“語言不通,眼下去也無濟于事。”天素恢複了些冷靜。
小雨知道姐姐沒受傷害,心裡的陰雲一下子就散了,她道:“姐姐聰明,這個難不倒姐姐。”
“再說吧。”
“大人,求你收留我吧,我什麼都會做,端茶倒水洗衣做飯我都可以。”小雪哭訴的聲音充斥在整個驿館上空,她今日大概重複了這話有八千遍。
一個九歲的小女孩,着實讓衆人刮目相看。江皓辰長得跟神仙似的,哪個女子看了都想嫁,小雪就看了一眼就纏上了,小雨有些不服氣,道:“姐姐,我出去把她送走。”
“她這兩日心緒不太穩定,得人看着,你先去勸她睡下吧。”
小雨長歎一聲,出去又勸了半個時辰,最後大概是那小雪哭累了,才消停。
翌日一大早,小雪便守在江皓辰客房門口,江皓辰五更天便起來了,去了杭州府。
不過五日,杭州流民失蹤案、哄擡藥價案、散播病疫案均已查清,一幹人等均緝拿歸案。
小雨每每看到江皓辰,眼睛裡恨不得冒星星。一見到纏着江皓辰的小雪,她都不耐煩了。
江皓辰身體還未好全,加之一直想着明月成親的事,憂心忡忡,已無往日的嚴肅,清隽的面容上多了一層溫潤,看上去不那麼拒人千裡。
小雪跪在江皓辰身邊道:“大人,讓我留下來伺候大人吧,端茶倒水都可以,隻要讓我留在大人身邊就好。”
天素過來,跪着小雪收斂了些微,她似乎有些怕天素。
江皓辰看着天素,天素道:“大人着人将她送回揚州她舅舅身邊去。”
小雪即哭泣不止,哽咽道:“大人定然是嫌棄我身體不幹淨。嗚嗚嗚嗚……”
先前在虞家舊宅流民安置處,小雨倒沒看出小雪有這樣死纏爛打的功夫,若不是看她身世可憐,她都想直接趕走她。江大人是天上璀璨的明星,哪裡容得她這般言語糾纏。
小雨扯着小雪出去,小雪像狗皮膏藥貼在地上,手扣着地闆縫,怎麼也不走。
小雨力氣大,将她整個人提起來,扛到外面去,訓斥道:“我念你喊了一聲姐姐的份上,一直關照你,先前身上的盤纏散盡讓你去找親戚。我想着你要找到你舅舅,我還替你高興。你經曆了這樣的事,我和姐姐也生怕你走不出陰影日日安慰你,結果你倒好,怎麼惦記上了江大人。江大人那樣的人物,是你能惦記的嘛?”
小雪聲音尖細,哭訴道:“你們口口聲聲說為我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也喜歡江大人。我漂泊無依,如今也沒了弟弟,我為什麼不為自己找個靠山,如果你們救我,那就要對我負責到底。”
江岚一臉無語,還可以這樣。
江峰額手,尴尬萬分。
一哭二鬧三上吊,小雪在煙花地待了一個多月,性情大變,張牙舞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隻有江皓辰和天素兩個雲淡風輕。
天素道:“大人如天之星辰,衆人仰望不及。”
“你與我之間需要相互吹噓一番麼?”江皓辰淡淡的。
“這孩子經曆了這樣的事,性情大變,可惜,我們出手得太晚了。”天素輕歎。
“我聽錢老大夫說我身體的毒早就清幹淨了,你擔心出意外,讓我多沉睡了兩個月。”江皓辰擡眸看着天素。
“我父親便是死于此毒,最開始排毒時我也以為排盡,哪知翌日毒擴散,因此我不敢掉以輕心。聽你這語氣,倒是有些怪我醫術不精的意思了。”
“我可不敢,畢竟你是我救命恩人。眼下我也準備回長安,長安那邊的事,就交給我吧。”江皓辰神色凝重。
天素搖搖頭。
江峰江岚一臉詫異,從未見過有人拒絕他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