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信不想聽他說話,虞伯湊近低聲道:“公子,那四煞不比等閑的人,所到之血雨腥風處寸草不生。你可知,那四煞曾比賽殺人,最後琴門一天殺了一萬人,一萬人啊。咱商行的人,都是商人,雖講的是一個誠信,可到底也是為了掙錢。在這般壓迫之下,難保他們是否能頂住威懾,若是頂不住,走漏了風聲,反而不利于救素姑娘他們。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他們活着,也救了他們,這便不算食言。且素姑娘利用我們的藥材配了那麼多藥,她帶着藥,找個僻靜之處養傷,反而比我們在喧嘩之處便宜。”
四煞的赫赫威名,誰也不敢小觑。别說他們是中原人,饒是東瀛人,四煞也照殺不誤。
他們眼中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沒有愛情,更無家國情懷。他們所追求的,是通過極端的挑戰來獲取快感,人的性命于他們而言,不過是蝼蟻。
虞信瞅他一眼,嫌棄道:“您滿腦子都是生意經,人命關天的事,你還想着那些。”
虞伯不以為然,道:“少爺,我可是此行商隊的領隊,我不僅要保全您的安危,我還要對我們所有商行的人員安危負責。來了多少人,便要帶回去多少人,一個都不能少。”
虞信自然知道,可心中總是難免郁結。更怕的是,如今四煞齊聚,他手下見過天素的人若是頂不住威懾,他們還是會遭殃。
虞信一籌莫展,眼下他們封鎖了各處海港河港,誰也别想離開。
虞伯到底是老成的人,隻要天素不在他這裡,誰也不能拿他怎樣。他勸道:“等過了風頭,允許離港,我們便回中原。”
夏日來臨,天氣燥熱了許多。
天朗天素喬婉妍三個和灰狼一起趁藤原手中的四煞還沒開始絕殺之前,迅速躲入深山之中。
天素道:“東瀛三十六人的絕殺陣法,便是這幾個人所創?”
天朗點頭:“這幾個人身手奇高,尤其是那琴門,是一個暗器高手,藤原手下所有之人的暗器,都是出自他之手。
“而四人之中,看起來最溫和的水田一郎,智計無雙,還是個藥術高手,與木寒師出同門,也曾去過中原學醫。
“這四個人,都會說漢話,不過四人之中隻有水田去過中原。那個岸田,很早時候就喜歡千秀,奈何千秀看都不看他一眼,而今怕也是因千秀他才回來的。
“那松本呢?”天素想了解這四人情況,看有沒有什麼法子一一擊破。
“松本這個人是個變态,好南風,曾經差點對我下手。”天朗嫌惡道:“不過,他最喜歡的人自然是藤原了,藤原最開始好南風便是因他傳出來的。”
天朗最後總結道:“總之,他們四個,沒有一個正常人。”
天素道:“這四個人中,身手最厲害的是琴門?到哪種程度?”
天朗點頭:“琴門是個武癡。由他所創立的七星一刀流,與東瀛禅宗明鏡無塵流和東瀛儒宗原道流并稱為東瀛三大刀道。七星一刀流創立僅僅十年,便跻身第一,将另外兩個百年老派擠下去。東瀛人崇尚刀道,便也十分推崇琴門。”
入了松嶺深山,天朗找了一處寬敞的山洞,便去打了野雞。
喬婉妍在一旁給二人烤野雞,烤好後遞給他倆。
天素先吃了一粒丹藥。餓得不行的天朗吃了一口,眉頭一皺,将肉吐了出來:“這怎麼能吃?”
婉妍也吃了一口,道:“很好吃啊,我的手法已進步很多了。”
天素用小刀劃開,将裡頭放了些野蒜,須臾便出了香味。
喬婉妍慚愧道:“看來我跟着你們,一點忙也幫不上。”
天素拉着喬婉妍的手笑道:“你近來幫我行針,已經幫了很多忙了。”
喬婉妍知天素在安慰她,她細細盯着天素的眉梢眼角看,忽而笑道:“你的眉眼真像我小時候的一個玩伴。可惜,後來,她家慘遭不測……”她笑了笑,“她的弟弟也叫天朗……”
幾個人氛圍一下子沉重起來。
喬婉妍愣神了片刻,眉頭一蹙,心頭一沉,看着眼前深情凝重的姐弟二人,嘴唇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天……曦……
怪不得,秦王會為了他不顧一切……
怪不得,陳敬之他們也那麼支持利用你……
怪不得,天素會醫術……
忽而,她眼中蓄滿淚水,側過臉去看向身後的石壁,不出意料,當年楚家的慘案,必定是他祖父的手筆……
喬婉妍再也忍不住,一時淚流滿面,也不問天素是不是天曦,隻她覺得,是她偷走了他們本該幸福美滿的人生。
天朗眼中也有恨,眼前之人,便是他殺父仇人的孫女。可是,他也曾被人利用,甚至父親之死,他是罪魁禍首。由此,他覺得,他自己比喬婉妍更可恨。
然而如姐姐所言,那并不是他們的錯。從最開始,他們一直被利用。
天素不忍心見婉妍這般,轉過話頭問:“婉妍,想不想學武?”喬婉妍擦了眼淚,她鼻頭紅紅,浸滿水的眼睛瞪得老大,深處閨閣之中,她從未想過舞刀弄槍,即便小時候看見天曦舞刀弄槍,她也不羨慕。喬家家訓,女兒就該錦心繡口,賢良淑德。
天朗知道喬婉妍肯吃苦,心頭隻想着她若學會,就不用他去打野雞了。便也笑道:“學一些防身也不錯。”
喬婉妍猶豫了片刻,心一沉,道:“好,我學。”
她要學,她也要保護她,來減輕心中的愧疚,彌補祖輩父輩犯下的錯誤。
天朗立即來了精神,吃了兩口野雞肉,将剩下的遞給灰狼,順腳踢了一根棍棒遞給婉妍。
先從基本紮馬步開始,再是拳腳功夫。如何防身,如何攻擊,如何護住自己的弱點,攻擊他人弱點。
天素看他倆,心頭的悲傷稍稍平複。她記得,婉妍和文暄一般大,若是太平年景,她或許早已出嫁。可惜,天公不作美,好容易遇上了虞信,還未解開誤會,卻又這樣草草分别。
天素有些愧疚,她靠在灰狼身上,望着天空變化無常的白雲,心頭有些落寞。許久許久,她像活在一個空虛的世界,世界裡隻有黑和白,生和死,再沒有其他。天地萬物,在她一個将死之人眼裡,都化作虛無。
松樹陰從岩壁裡伸出來,送來些許綠蔭,擋住山中正午升騰起來的溽熱。
天素盯着那紮根在絕壁上兀然而立的松樹,仿佛就像掙紮在生死之間的自己。從某一刻開始,就注定了這一生艱險的命運。
許久,世間之事于她而言都沒了顔色,她像是個局外人。
饒是到眼下,身為毒人,她其實也撐不了多久。即便能找到解藥活下去,她此生怕是再難恢複到正常人的生活。
而她所愛之人,此生,怕隻能是有緣無份。
永甯二十三年冬月十六,她和李珺珵分開,而今已到永甯二十五年四月,也不知李珺珵如何了,更不知中原是何情形。
想着想着,天素便睡過去。
四月的山中尚淹留春末的氣息,桃花一簇簇,映山紅開得如雲霞一般。天朗給他們住的山洞紮了許多草墊子和被子。喬婉妍負責采藥,這般過了數日,雖戰戰兢兢,比起先前四處躲避,到底也自在了許多。
天朗在山中找到一處溫泉,天素有溫泉作藥浴,不過半個月,身體的力氣幾乎恢複。
然而,還未及他們高興片時,灰狼一聲嚎叫,驚破了山中的平靜。
林子中的鳥兒們像是受了什麼驚訝,忽而驚起。深山之中亦有猛虎的嚎叫,叫人不寒而栗。
一隻雄鷹在天上盤桓,發出尖銳的鳴叫,須臾飛走。
天朗道不好,這是水田的鷹。好家夥,這真是拿出當年為鏟除異己趕盡殺絕的姿勢來抓人了。
天朗忙帶天素往更深的山裡躲去。
奈何,不及他們躲避,動作迅速的水田已帶着人來圍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