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隻鷹在松嶺山中盤桓,尖銳的鳴叫之聲似利刃一般,仿佛要将這山谷撕裂。
幸而天素身體已恢複了許多,加上天朗對松嶺山地形熟悉,他們很快就甩掉了那些鷹隼。
天朗一面帶着她們穿過深山樹林,爬上半山腰的溶洞口,一面道:“不過一二十日,水田便找到松嶺山來了,外間怕已是寸草不生。”
松嶺山是整個東瀛最大的山脈,數百裡,群山綿延,深山之中,虎豹橫行,荒無人煙。
天素和天朗穿梭在密林之中,喬婉妍曾經也是自己從長安一路去到金州,眼下這般跟着她兩個穿山越林,竟不曾落下。
天素身體雖在休養之中,她到底是在雨霖嶺長大,這樣的小山,于她而言如履平地。加之有婉妍和天朗輪流扶着,她倒未花多少力氣。她問:“這幾個人就沒有什麼軟肋嗎?”
天朗搖頭,這四煞,手段之恐怖,心志之堅韌,怕是除了他們幾個實在分不出高低,整個東瀛再找不出對手。他遇見了四煞也隻能躲得遠遠的。天朗無奈道:“他們追求是一種玩弄天下的刺激,藤原大婚他們都不曾來,何況是别的。參加婚禮于他們而言,是浪費生命。而今之所以來,我猜,或許是因為知道你成為毒人。”
一群耽于從挑戰不可能之中找樂子的人,也無法從正常人的層面去理解。于他們四人而言,毒人是不可能成功的。藤原用無數人做過毒人,無一人成功。
眼下的情形,便如世上最強大的獵手忽而被某個動物所吸引,他們躲得越緊,獵人狩獵之心就越發強烈。
天素心頭感覺一陣荒涼。她因之前用藥對抗藤原的毒藥,又被藤原灌其他各種各樣的藥,加上死後換血,這種事,放在尋常人身上,确實也不可能成功。
她之所以成功,大概是從小就試過各種藥草,加上後來用不同于藤原藥方的藥,誤打誤撞,便成了毒人。
不過,她和古書上記載的毒人,又不是一回事。古書上的毒人再此醒來之後,隻是一個任人操控的傀儡,而她的記憶完好無損。
天朗撥開眼前的荊棘叢,隐隐約約找到一條幾乎認不出來的路徑。地上都是凋落的松針和厚厚的枯葉。腳踩在上面一滑一滑,不過天朗是高手,婉妍也學了些基本的功夫,無需在意。
太陽暴曬之下,深山裡頭屍體腐臭味便越發濃烈。
天朗示意天素和婉妍捂着口鼻。他咕哝道:“此一片山中無人來。來此處道人分兩種,要麼是想不開的人到此地自盡,要麼便是殺人的勾當。此地經常鬧鬼,大家很害怕,為了抵消恐懼,所以别人也給這個山取了另外一個名字,叫‘不死山’。”
而他們就是走投無路奔命到此,等閑無法脫身。
他說着,腳底忽而咔嚓一響,他挪開腳,是一顆被踩碎的顱骨。他稍稍撥開一旁的草叢,全是累累白骨。
天朗告訴他們,曾經藤原統一東瀛之時,屠殺了近三十萬人。
琴門一日殺了一萬人,便是在那時。
東瀛四煞,龍蛇虎豹,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婉妍若不是跟着他們在深山之中待了好些天,若不是自己也流落過許多地方,此時見到這般情形,怕是也要毛骨悚然。
灰狼早已攀過幾處大岩石壁,跑到前邊去,脫離腐臭氣所彌漫的範圍。在這種深山巨谷之中求生存,反而是它最擅長的。
走了半日,天朗找到一處荊棘掩映的岩石堆,扒開石塊,找到一處山洞,他欣然道:“就是這裡。”
洞口極其狹小,要蹲下身子,斜身攀爬通過。
幾人陸續進入山洞之中,天朗在後收尾,将洞口複原,讓人看不出痕迹。走過狹窄之處,裡頭稍稍寬敞。
昏暗的山洞裡,天朗推了一塊大石頭将那溶洞口堵住,整個山洞就徹底暗了下來。
五月的天氣,山中的炎熱和洞内的清涼形成對比,喬婉妍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天朗打着火折子在前帶路,道:“依水田那幾人的性子,但凡他有确定的消息我們在這山中,他是要把這一片山全部削平,也要将我們揪出來。幸好,是他的鷹發現了我們。”
喬婉妍忽而想到虞信他們會不會有事,因為,确切知道她們來松嶺山的,隻有虞信他們。不過想到虞信的為人,她又覺得這不太可能。
天朗又道:“穿過這岩洞,就可去到山的另一邊。不過,離海還有些距離。
岩洞裡并無所謂的路。天素小心翼翼,走累了,便歇歇腳。天朗從包裹裡拿出天素和婉妍曬制的野鹿肉幹。
天素觀察了岩洞的地形,裡頭并不寬敞。她問:“這個洞如此狹窄,你是如何進入到這裡的?”
天朗撓頭,道:“之前藤原讓我去中原,我不去,因為忤逆他道意思,要被罰,我就偷偷逃了出來。我心中不知怎的,一直很想擺脫他的控制。他也說過,如果我能逃走,他就放了我。”
天朗在前帶路,到一處很小的洞口,他道:“可以爬過去,不過要小心。”他又向灰狼道,“你在最後,用腳趴着過去。”
灰狼張着嘴,舌頭掉在外頭散熱。它時時看着牆壁上幾個人影,扭頭作思索狀。
天朗說着,将包裹系在腳上,一手将火折子伸在前,便鑽進去。
天素亦拿着火折子,也将包裹系在腳上,跟在他身後,婉妍在天素之後,灰狼最後。
好一會兒,幾個人才從洞内蠕動過去。
回頭看幾人蠕動過來的穴口,天素這才放心,這裡不是人來的地方。她們拍了拍身上的灰,不過,她很快想到,既然天朗能發現這裡,是否還有人發現這裡?
天朗看出天素的疑惑,道:“應該不會,前面有好幾處這樣的地方,體型稍微大些的,根本無法通過。也即,如果我們的幹糧足夠,在這裡躲個十天半個月不是問題。如果想出去,往下走一個時辰便可穿過去。”
天朗将天素帶到山洞最中央,有個寬大的空間,上下有微風流動,這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尚可栖身。隻可惜無光亮。
天素仔細觀察地形,這處應該是火山口。四處的裂縫,是岩漿噴發時巨大的熱力引起的山體崩裂。她忽而想起金州的山,那時,她和李珺珵一起去毀壞裡頭的機關。而今想來,恍如隔世。
“姐,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些裂開的岩縫,有岩漿凝固的痕迹。”火折子照着天朗的臉,天素想起這麼多年,天朗所受非人的虐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裡就是一處活火山,會爆發。”天朗淡淡一笑,示意無礙。
喬婉妍找了個平坦幹燥的地方,将包裹取下,為天素鋪了一件衣裳,她提示道:“你該休息了。”
天素想到若是出去,到處躲避也不是辦法,道:“我們可以在這裡躲藏一陣子,不過,不用醒着的狀态。”
醒着太浪費精神,左右也不用出去。天素笑了笑,補充道:“不過,這一昏睡,醒來就是十日之後了。”
天朗倒覺得是個好主意,喬婉妍也無條件信任天素。
于天素自己而言,休眠有利于她恢複。而灰狼呢,隻能任由天素擺布。
她讓大家吃了東西,灰狼似乎知道主人的意思,也吃了好些肉幹。
天素便開始給婉妍行針,又給天朗行針,再給灰狼行針,最後是給自己。
火折子剛好照到山洞另外一邊,天朗找個地方躺下,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就像進入冬眠一般。
天素也靜靜躺下。她想起自己當初被喂的假死藥,之所以撐那麼久,應該還有令她身體處于休眠狀态的藥。
不過到底是哪幾種藥發生了這種奇妙的碰撞,讓她撿回來一條命?不及再思,她便昏昏睡去。
這一睡,便是十日。
灰狼最先醒來,饑餓的它過來蹭在天素身邊,等待主人的投喂。奈何,他們都沒醒來。饑餓的灰狼隻得自己跑出去找吃的。
沒過多久婉妍便醒來,在黑暗中稍稍适應,她打開火折子,大家都還睡着。她發現灰狼不見,一陣心慌。她過來看天朗,天朗正好醒來,防備的動作吓得婉妍往後一跌,坐地上去了。她焦急道:“灰狼不見了。”
天朗皺眉,灰狼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狼和人到底不一樣,或許這十日它都沒睡着。天朗倒不擔心灰狼,他知道它曾獨自在海上的荒島上待了許久。
兩人過來看天素,天素并未醒過來。
天朗給天素把脈,脈象十分平穩。
婉妍和天朗等了天素數個時辰,天素還是未醒來。婉妍終于忍不住擔憂問:“天素到底怎麼了?”
天朗搖頭,道:“或許是因為她身體本就異于常人,加上之前找山洞時奔波了許久,故而睡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