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柳文暄抓住他顫抖的手,一向冷靜的他,此時也再難以平靜,“天素從不教我們失望,你要相信她。”
柳文暄扶着渾身顫抖的李珺珵,迅速揮手,将他頸後一點,李珺珵便昏了過去。
柳文暄将李珺珵安置在天素身邊,立即着手配解藥。
天素的身體十分危急,如果挺過去,她還有成為正常人的機會。
除夕之夜,天朗回到李珺珵處,瞧見柳文暄,已然瘦骨嶙峋。再看躺着的李珺珵腐爛的手和身上腐爛的傷口,他幾乎不能相信。
當目光挪到李珺珵身邊的人時,他一個踉跄,心幾乎碎裂。
“天素的狀況還需觀察時日。”柳文暄平靜道,他處理了手上的傷口,才将藥給二人喂下。
天朗心跳劇烈,胸口如壓巨石。乍然看上去,裡頭躺着的那個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李珺珵天天守着姐姐,看到化為枯骨的人,他怕是要被這情形逼瘋。
“文暄哥,珵哥這是?”天朗瞳孔放大,幾乎不能相信眼前所見。
“勞累過度,我讓他昏迷着了。”柳文暄一直給李珺珵行針,“他恢複記憶了。”
天朗上前給李珺珵把脈,心像是被千斤鐵錘捶打着一般:“珵哥拿自己的身體試藥?”
柳文暄點頭,他道:“李珺珵的身體本也異于常人,但天素身體所經曆的這一切,從未有人煉制成功過,天素的身體在枯萎,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李珺珵恢複記憶之後,估計就開始在試藥了。”
柳文暄又道:“隻是此番,他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才恢複的記憶,若是熬不過這一關,後續情形怕是更糟。”
天朗心口緊縮着,五髒糾結着,喉嚨間哽結着氣息,似扼住他的咽喉,讓他不能呼吸。
天朗晃了晃腦袋,忽然就忍不住哭起來:“哥,我找承瑾兩個多月,什麼都沒找到。什麼線索也沒有。整個東瀛,能藏人的地方,我都找了……我打聽到消息說,承瑾死了……”
天朗嚎啕大哭起來。
文暄起身,倒了熱水給天朗,其實也難過,他道:“柳思穎還在東瀛,我料,承瑾失蹤,很可能與她有關。東瀛突然收兵,估摸着是想拿承瑾威脅天素。關于那些說承瑾已死的消息,并不能當真。兩年前,他們也是拿這一招來蒙騙我們帶走天素。”
天朗很是自責。
姐姐的病,他束手無策。找個人,也杳無音訊。
文暄拿了帕子給天朗擦了臉,安慰道:“小九很可能不在東瀛,而是去了南境。”
天朗疑惑:“南境?”
“我已飛書給敬之,讓他暗中查看。之前和敬之讨論天素情形時,已囑咐敬之幫忙找藥材。而今,估摸藥已經在路上了。”柳文暄聲音平和。
他繼續道:“天素會醒的,這麼些時日,李珺珵一直在給她用藥行針,她已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我這幾日觀察了她的肌理變化,表皮之下,血管在重生。”
作為毒師出身,天朗也略通醫理,但始終沒想明白,姐姐用的法子,到底是什麼法子。
柳文暄道:“天素此法,是用藥吞噬有毒的骨髓,同時,也用藥在維持骨髓的重生。但為了保證毒徹底排幹淨,有毒的骨髓和血液就必須清理幹淨。若是用換血之術,須百千條人命不斷給天素換血,直到她身體的血液全部換一遍,讓她恢複正常。而那被換血之人,幾乎就是要拿命來換。天素是醫者,定然不會行此法。”
天朗擦了擦眼淚,道:“姐姐此法,和藤原當初用假死藥,道理是一樣?”
柳文暄搖頭:“假死藥,是停止人體的血脈流動和脈搏跳動,在一定的時間内,讓身體肌理完全停止運作,相當于暫時讓生命停止。不過藤原的假死之術因時間耽擱,加之天素之前一直用藥抵抗,是以她并未成為真正的毒人。”
“至于天素之前身體不能行走,其實,是因為中毒,骨血毀壞之故。”柳文暄道,“但後來,天素也在自救,所以自己慢慢站起來。後來在反複的受傷過程中,她相當于,生命已然衰竭。”
天朗雖知道柳文暄聰明過人,但他何時學的醫術?他忍不住問。
柳文暄微微一歎,道:“以前,明月身體體弱多病,我看了不少醫書。直到後來看了天素的《古今醫典》便更深入了解了一些。然治病救人到底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是以我并未實踐過那些醫術。再後來,敬之說天素可能活着,他寄回來的信和推測,我也都看了。但藤原所行活死人之術,畢竟兇險萬分,是以,我夏天時在東瀛王庭,也将東瀛王庭所有的醫術都看了一遍。活死人,原本出自傀儡術。藤原和水田等人的目的,是為了煉制一種武力高強,沒有五感,且不死不累的傀儡,專門用于殺人。”
“這個我倒是知道,我也曾幫他抓人,抓那些天資極佳的人進行煉制,不過都死了。”天朗想起藤原是如何找上天素的。或許一開始就知道姐姐的身份,便打上她的主意。
天朗将他所知之事全部和文暄說了。
柳文暄聽過之後,無奈一歎:“何止九死一生?”
天朗也去觀察,才發現天素幹枯的肌理之下,卻是生了極其細的血絲。不過,她的情狀依舊是皮包骨。
文暄道:“若是敬之那邊找齊了藥材,天素或許好得更快。”
“哥,你找的什麼藥?”
“天素先前的根基已壞,這些藥,我也是根據她之前救我時的方子推測的,生肌散和生血散天素已用,而今主要是清理五髒六腑的餘毒。她的肺和肝早被毒侵蝕,出現石化症狀。敬之若能找到那些藥材,天素恢複得就更快一些。”
聽柳文暄如此說,天朗懸着的心終于放回去一些。
文暄安慰他:“今日是除夕之夜,就不要難過了。”
北風呼嘯,風雪漫漫。
山中破舊的茅屋裡,雪積壓在茅屋之上。山林中的樹枝時而被積雪壓斷。
此番,藤原倒也未似先前那般到處着人搜尋。
當然,他們水師折損近五十萬,也根本無力組織人手再似先前那邊圍殺。
柳文暄與天朗細說了東海的形勢,倭奴暫退回本島,但還有一群活動在琉球,似乎欲吞并琉球。程飛将軍已帶兵入了琉球。
江皓辰帶着程若梅回了長安,蕭風和上官雪峰去了南境。
天朗聽到上官雪峰這個人,問:“哥,上官雪峰到底什麼來曆,你們可查到一些。”
柳文暄道:“他祖籍是漢人,不過已有兩三代人定居于骠國、暹羅的交界的雨林之中,擁兵自重,成為一方霸主。在李承珉遺孀趙雨晴的協助下,這幾個月一來,蠶食雲南部分土地和骠國北部土地。不過我聽敬之說,他其實也是一個傀儡。”
天朗這才明白了一些。
柳文暄道:“先前敬之在南境周旋,南境幾番欲起兵,都被敬之化解,而今蕭風也去了南境,敬之處境怕是艱難。”
柳文暄也說了長安之事,他并未告訴天朗,另外一位楚天朗因戰功顯赫,已經向皇帝提親了,皇帝本欲推辭,而靈珠卻答應了。
很多事情,和當年料想的,都天差地别。
年一過,便是永甯二十六年。
二月初,陳筱之和陳熙之兩姐妹曆盡艱難,終于将藥送到東瀛來。
柳文暄再度見到陳家姐妹時,亦吃了不小的驚。
陳筱之道:“我們之前去漳州傳遞消息,同時也得知我哥在南境,且他先前也找了許多藥材,在尋求解決之法。”
“敬之可好?”柳文暄看過藥,大包小包,每一種可能用得上的,都送來了。這些藥來得很及時,天素和李珺珵配的藥都已用完。
陳筱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哥還行,和那骠國王子迦摩檀羅處得跟親兄弟一般。”
陳熙之擠眉弄眼道:“那骠國王子看上了我姐。”
陳筱之瞪了一眼熙之,她道:“還是因為骠國王子的妹妹看上了我哥,才拉我去擋紅顔禍水。”
天朗道:“看來敬之哥混得挺不錯。”
陳熙之不以為然:“要你去娶你娶不娶?”
天朗挑眉,嘀咕道:“我已經有靈珠了,當然不能娶别人。”
兩姐妹正要說什麼,忽見柳文暄制止的眼神,都沉默下來。
新藥到,不過三日,柳文暄便徹底讓李珺珵清醒過來。
李珺珵見天素已略微恢複了血肉,心頭稍安。
可天素也因為血肉重生之後,體表的肌理徹底死亡,幹結的皮肉包裹着天素的身體,整個身體肌理似乎崩裂一般,看上去十分恐怖。
而才消停幾個月的東瀛水師,一到開春,便又開始進攻中原,形勢比先前更猛。柳文暄見李珺珵眼睛已然恢複,便和天朗陳家兩姐妹再度回到海上禦敵,隻留李珺珵照顧天素。
此番東瀛倒是改變了作戰計劃,所有統帥人員,皆非朝廷官吏,所有戰船,都改為漁船。一旦混入軍營,便立即四處投毒,若非柳文暄發現及時,後果不堪設想。
表面上,開放各處海岸,實際上,依舊行殺戮之實。
虞伯和虞信等人始終盤桓在東瀛,各處暗中打聽,喬婉妍早回了濟州島的兵營之中。
虞信也始終未見到喬婉妍。
似乎當日一别,他們就再無說得上話的機會。
真真是造化弄人。
柳文暄才回到濟州島水軍駐紮之處,便收到了藤原的信,要柳文暄親自去救李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