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這,它壓根算不上一個問題。”
“是嗎?”周自珩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語氣,“等你真到那一天就明白了。”
雪勢漸大,細雪變成鵝毛。
周自珩仰頭看了眼天色,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想起下午時還坐在屋檐下盯着天空發呆的頌宜,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将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每年到了冬天,她就犯腿疾。
早年嚴重的時候,幾乎下不來床,每天就把自己蜷成一隻蝦米,任誰勸都沒用。
他有點兒憂心。
伸手拎起一旁的大衣,偏頭對靳晏禮道:“我還有點事,改天再聊。”
“難得還能有事絆住你的腳步,”靳晏禮攤了攤手,笑着調侃他,“我記得剛才應該是沒有看見沈滢的。”
“沈滢今天确實沒來。”周自珩笑着向他解釋,“我先去看看我那放養的妹妹,不知道她有沒有老實聽勸。”
靳晏禮知道周家有個女兒,隻是從前也沒見過面。
也許早前聽見了,隻是對于無關緊要的人,他向來都是從耳邊聽過也就過去了,沒往心上去。
現下聽她提起這事,愣了下,似乎才想起他還有個妹妹。
“你妹多大了,還需要你去照看?”他咬着煙嘴,擡眉随口一問,“今天晚上應該沒來出席你那便宜弟弟的成人禮吧?”
“她身體不好。”周自珩沒和他過多解釋,“那我先過去了。”
“去吧。”
兩人現在待的這個位置幽靜,沒什麼人來往。
和周自珩告别過後,獨自一人上半身依着圍欄,将手中的這支煙給吸完了。
今天宴會的主角并不是他們,來走了一個過場,也算是禮到了。
回到宴客廳,和周嵩朗碰面之後,再和周津平提出告别的話,今日這場不大情願的“鴻門宴”自當告一段落了。
“周總,那今天我們今天就先告辭了。”周嵩朗笑容堆疊細紋,和周平津客氣道,“下次有機會,還望你能來參加我這不肖子的婚禮。”
“晏禮這是和哪家姑娘在一起了,”周平津訝異,“怎麼之前都沒聽到一點消息?”
“還是年輕人灑脫自在。”
靳晏禮過來的時候,恰好聽見這句話。
他匿在陰影中,靜靜地聽着。
方才周自珩和他說的時候,他本來壓根沒往心底去。如果不是這次誤打誤撞,還真沒想到老頭子背着他打着這樣的算盤。
“周叔,您就别聽我爸說笑了。”靳晏禮邁開長腿,從陰影處走了過去,“八字目前不僅差一撇,還差一捺。”
聞言,靳嵩朗幹笑一聲。
轉頭,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對他吹胡子瞪眼的。
還得周平津過來打圓場,給靳嵩朗台階下,“晏禮啊,這感情的事情雖強求不得,講究順其自然。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你爸他也是為你好,想讓你早日成家,穩定下來。”
靳晏禮知數,“周叔您說得是。”
“那我們今天就先告辭了,有機會再約。”靳嵩朗道。
周平津同身側的周舒樾說,“舒樾,你去送送你靳叔。”
“好。”
“嗳。”靳嵩朗連忙擺手,“不用送,我們自己走就行。再說,哪有讓今晚的主角送的道理。”
“商總、鄭總,那我們今天就告辭了,有機會再約。”
對面二人:“好。”
“行。”
*
出了房間門,靳嵩朗臉上的笑容散去。
屋外雪勢小了許多,隻是前腳下得大,正屋前的松柏枝壓上一層白。
出屋的時候,恰好碰上同樣離席的合作夥伴,虛假地寒暄了幾句。
聲波穿透樹隙,枝桠的雪被震落,砸在皚皚雪地中,一會就瞧不出蹤迹了。
靳晏禮支着傘柄,細雪中,身形孤傲挺拔。
靳嵩朗想着晚上的事,同他聊了幾句:
“我倒是沒想到周平津倒是挺器重他這個小兒子,晚上的時候領着這孩子四處認人。不過,言語之間,倒是沒聽出要将公司交予他管理的意思。”
“嗯。”
靳晏禮懶懶應了聲,算作回複。
靳嵩朗問他:“你和周自珩出去,都聊了點什麼?”
“沒什麼。随便聊點閑話,透口氣而已。”靳晏禮的目光越過園子裡的花燈投射的光柱,“不過,他對新能源倒是有點意思。”
“新能源?現在下場,恐怕投資不小。至于盈虧,無法預計。這小子,倒有點兒膽識。”
靳晏禮不置可否。
靳嵩朗看了他一眼,随後話鋒一轉,“今天晚上,周平津看起來興緻頗高。聊天中知道,周自珩談了個女朋友,兩人感情還挺穩定的。這女兒……”
“您想說什麼就直說,不用在我面前拐彎抹角的。”靳晏禮打斷他的話,神情有點厭,“如果是想繼續剛才的話題,那您甭想了。”
靳嵩朗一噎,半晌才憋出一句,“無可救藥。”顯然,氣得不輕。
兩人在抄手遊廊一前一後地走着,比對周朗明的氣淤在胸,靳晏禮倒是姿态清閑。
經過留園的時候,相比周遭的僻靜、鮮有人來往,這處的談話聲,就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倒不是說有多好奇,隻不過是不經意的一瞥。
才發現方才說要來找妹妹的人,現在正蹲在一旁,耐心細緻地給她把着傘。
“這就是我剛才和你說的,周平津的女兒。”靳嵩朗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難得發自内心地惋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患了疾病。前幾年見到的時候,還好端端的,不過按照周家的條件,怎麼也不該坐在這輪椅上。”
“是嗎?”
靳晏禮把這話細細嚼了一下,稍稍擡眼,難得多分了點神色過去。
可能因為人鮮少來往,周遭的花草地燈并未打開許多盞,也可能是住在這兒的人,不太喜過亮的光。
内屋的燈光是滅的。
穿過洞門,隻有内裡的兩盞落地燈是點着的。
她坐在輪椅上,膝蓋上搭着一件白色絨毯,套一件寬大肥厚的黑色棉服。
遠遠看去,消瘦無比。
今夜的風再大些,她就該倒在地上了。
她彎着腰,一隻手捏着手機似乎在和對方視頻。
另一隻掌心向上攤開,細瘦的手掌中,是一個輪廓模糊的雪人。
周自珩同她說了些什麼,她轉過頭,臉上洋着笑容,近乎同他撒嬌。
原本蒼白的皮膚,因為笑容,又或者是脖頸上系着的那條刺眼的紅色圍巾,連帶着沉寂的冬天,也變得靈動鮮亮幾分。
靳嵩朗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
見他似乎有點興趣,便借着這個由頭,将剛才鬧得不愉的話題重新擡了上來。
他說:“人小姑娘大學讀書期間也談了個男朋友,雖然家世不匹配,但感情也挺穩定。周平津瞧着也不像是那種會中途拆散的人,我看估計今年也要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你同她年紀相仿,也該……”
轉頭看去的時候,發現他正盯着人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想來也是沒将他的話聽進去。
正準備訓斥兩句的,他忽然開了口,“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誰又能說得準呢?”
話落地的那刻,晚風湧來。
靳晏禮收回視線,低下頭,指腹磋磨着自己的掌心,臉上不知何時竟然無覺地露出笑。
細雪中,紅牆下,滿地黃臘梅。凜冽的空氣中,湧動着幽淡的花香。
他踩着路燈傾下的光,“您說,要是我在這裡面插一腳。過程被改變的那刻,結局是不是就不一定了,也會跟着一道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