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掃了一眼勞拉雙膝并攏、雙手規矩地放在腿上的坐姿,微笑道,“至少你現在看起來不像個非洲野人。”
勞拉掏了掏耳朵,漫不經心道:“少校,好久不見,新婚快樂啊,怎麼,是這座愛情的墳墓使你憔悴不堪了麼?你的發際線大有後移的趨勢啊。”
“不勞你費心了,我和我的妻子好得很。”舒倫堡的手指動了動,忍住了摸頭的沖動。
不知怎麼的,倆人之間的對話總是充滿了一種詭異的、類似于“我和我的碧池閨蜜”的互噴感。
勞拉汗顔,她必須得承認,作為正兒八經的穿越人士,她曾經可是對這位大名鼎鼎的六處有很重濾鏡的。
可如今,該如何形容她和舒倫堡因為機緣巧合而不得不牽扯在一起共事的上下級關系?勞拉覺得,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形容詞:譬如狼狽為奸、蛇鼠一窩、沆瀣一氣之類的……
小狐狸雖然牙尖嘴利,但大部分時候是對事不對人,六處的英俊和魅力,還是人盡皆知的。
憶往昔,兩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舒倫堡是個離異浪蕩人夫,堪稱已婚師奶和未婚少女殺手,當時勞拉還是個大齡單身暴躁女青年,“女流氓”的名聲搞得醫院裡人心惶惶。
現在好了,這兩個妖魔鬼怪都被收服了,一個抱得美人歸,一個每天摟着美男睡覺。
也算是共同進步了。
去年,也就是1940年10月的一天,從法國回來後不久,舒倫堡再婚,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位著名保險商的女兒,這位美人的名字叫做伊雷妮·格羅塞·舍内保克。
4天之後,舒倫堡和他的妻子通過了“種族問題”審查,軍部正式批準他的婚姻,他的上級海德裡希則向他表示了熱烈的祝賀。
同一周,舒倫堡在阿德隆大酒店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整個柏林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位列席中。
阿德裡安也收到了邀請函,勞拉作為他的女伴,有幸得以參加了這場婚禮。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見證曆史了。
勞拉在席間祝賀這兩位新人百年好合,祝他們早生貴子,前面的願望不可能實現,但後面的一定可以,因為曆史上舒倫堡和這位舍内保克小姐的第一個孩子在次年順利出生,她誠懇地建議他們給兒子取名為“英戈”。
當時舒倫堡懷疑她在胡說八道,但又沒有證據:“你怎麼知道是個兒子?”
“我是醫生,除了是‘婦科聖手’以外,我還精通男科,”勞拉面不改色地振振有詞,“我看人一向很準。”
舒倫堡:“……”
禮節性的問候和冷嘲熱諷到此結束,言歸正傳。
舒倫堡從他那挺翹的屁股後面嘩啦啦地抽出一沓文件,擺在勞拉面前,還貼心地遞給她一支鋼筆:“關于這件事,在最後的結果出來之前,我們還需要走一些流程,唔,隻需要你在這些文件上簽個字就好了。”
“這是什麼東西?”勞拉警惕地問道。
“沒什麼,隻是一些保密條款,”舒倫堡笑吟吟地,“以及,如果真的到了那種地步,迫不得已時,我希望你能夠作為證人出席。”
“保密?保什麼密,”勞拉随手翻了翻文件,裝作沒聽見後面那句話,“向上帝起誓,沒人比我更不想讓人知道我和你們曾經有瓜葛了,我會把這些秘密帶到墳墓裡躺着的。”
舒倫堡聞言似笑非笑道,“如果你現在就進棺材裡躺着的話,那這份保密協議就免了。”
勞拉:“……當我沒說。”
舒倫堡的笑容收斂了,他放下腿,坐直了身子:“你不會以為事情到現在就完全結束了吧,你以為抓到了把柄就能順利拉他們下水麼?狡兔還有三窟呢。”
說着他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後,俯身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
“這個,”舒倫堡随意抽出一張紙,遞到她面前,冷笑道,“噢,你知道我為了找到這個女人費了多大力氣嗎?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爛得隻剩下一具白骨了。”
小狐狸有些氣呼呼地:“該死的,這有什麼用,他們最多隻能告訴我她死了多少年,是被勒死的,還是被槍殺的,卻不能向我證明是卡爾滕布魯納殺死了她。”
那張薄薄的紙輕飄飄落在茶幾上,勞拉撿起了它。
紙上幾行冰冷的字,寫完了一個年輕女人短暫的一生。
1937年,勞拉在“勒本斯波恩中心”從弗裡德裡希交給她的資料裡,第一次在那張照片上看見了這個年輕女人。
照片中的她依偎在那位卡爾滕布魯納少校身上,笑容甜蜜,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但那個時候的她,其實已經死掉了吧。
勞拉依稀記得她來自德國赫赫有名的“海邊白城”海利根達姆小鎮,父親是波羅的海沿岸一位頗有經商頭腦的富裕農場主,但不知何故,她卻選擇來到柏林,成為了一位見不得光的軍官情婦。
她生前是納粹的情人和玩物,而造就她死亡的原因,不止是因為她是情婦,更因為她知曉了他們腐敗的秘密,而她的死也不過是這群納粹争權奪利時最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時隔多年,再度掀開塵封的往事,光鮮亮麗的皮囊下盡是血淋淋和腐臭的真相,昔日的粉紅佳人已是白骨一堆,而勞拉也終于得以知道了她的名字,多莉絲。
可多莉絲已經死了許多年,久遠到她的死甚至不能成為向殺死她的仇人複仇的證據,而她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她的兒子尤納斯,卻要稱她的仇人為父親。
時間過去太久,所有直接或間接的知情人已經以各種方式永遠地緘默了。
從黨衛軍施瓦茨上尉,到情報官卡爾滕布魯納少校和瑙約克斯少校,再到骷髅師維克斯少将,他們牢牢綁定在一起形成穩定的利益金字塔,難以撼動分毫。
舒倫堡這麼多年大費周章地調查,如今能夠撬動的也不過是瑙約克斯和卡爾滕布魯納這兩塊底下的磚頭,而金字塔頂端身居高位的人,仍舊穩居于幕後。
但他想要的遠不止這些。
“人證、物證,缺一不可,”舒倫堡的手指敲擊着桌面,“瑙約克斯向猶太人倒賣護照和通行證斂财,這是闆上釘釘的事,局長不會輕饒他。但卡爾滕布魯納不一樣,他全程沒有直接參與這些事,非要揪住他不放的話,最多隻能告他個私生活奢靡、放蕩不堪的罪名,他在‘生命之源’計劃裡可是出了不少‘力氣’,是匹優秀的種馬。”
“唯一可能的突破口,就是多莉絲這個女人,可惜我辛辛苦苦找了她這麼多年,到頭來一點用也沒有。”舒倫堡歎了口氣,搖搖頭。
難得見到這隻狐狸這麼吃癟的模樣,勞拉覺得莫名好笑。
“你的美女特工呢,别告訴我你花這麼多錢在‘凱蒂沙龍’裡養着她們,真的隻是為了供一幫臭男人消遣?”勞拉覺得自己開始變得像個反派。
“當然不,”舒倫堡看了她一眼,“我從來不做無用之事。”
他露出個胸有成竹的笑容,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他的神情有些傲慢和得意,勞拉好像能看見他底下的狐狸尾巴在搖啊搖。
海德裡希讓人在“凱蒂沙龍”整座公館裡布下監聽器,他本人則和一衆爪牙每天陰暗地躲在安裝了最新型錄音設備的地下室裡,無時無刻地監聽着樓上房間裡的動靜,試圖從一堆喘氣聲和尖叫聲裡獲取有用的情報。
外國政客和那些被懷疑不忠而毫無戒心的納粹,他們被告知去“凱蒂沙龍”放松身心,使用代号“來自羅滕堡的客人”可以得到優惠的折扣。
而舒倫堡手底下的美女間諜們,則會每周定期向他彙報這些客人的動向,有不少倒黴鬼因為精蟲上腦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胡話,不久就被秘密處理掉了。
畢竟,這座妓院的真正任務是:“利用酒精和美女誘使外國人洩漏可能有助于納粹的秘密,并誘使德國人主動透露他們對納粹政權的真實見解。”
“等等,你不會真讓那些姑娘們去監視他了吧?”
勞拉忽然想起什麼,“卡爾滕布魯納雖然好色,但不是那種沒腦子的人,更何況,他也是你們保安局的人,他不會傻到在那群‘妓女’面前胡說八道吧?”
或許是因為逼近勝利,舒倫堡并不在意再向她透露一些事情。
“是誰告訴你,我手底下隻有‘妓女’的?”舒倫堡鄙夷道,“越是放蕩不堪、離經叛道的男人,越是容易對那些在傳統意義上恪守禮法、體面保守的女人産生興趣,因為毀滅一些東西,總是比得到它們來的簡單。”
他打開另一份文件,裡面赫然是一份手寫的保證書:“我宣誓效忠元首和德國,願為完成特殊任務無條件犧牲自己的身體。”
夾在文件裡的照片中,一位年輕女孩留着俏麗的齊耳短發,眼神靈動,氣質清麗。
去年舒倫堡在為“小貓沙龍計劃”挑選美人的時候,在衆多佳麗中,這位姑娘一下就吸引了勞拉的注意力,同時,她也是舒倫堡最滿意的候選人。
勞拉記得她的名字叫做“加琳娜”,她來自海德堡。
從1939年到1941年,這張網已經下了整整兩年,而現在,是收網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