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攏了攏肩上的狐裘,含笑道:“你倒是怕起她來,平日裡在我跟前,也沒見你這麼乖。”
雪雁歪頭道:“我知道晴雯姐姐是極好的人,可也不知怎的,見了她,就覺得我心裡有什麼話,她都知道,半點不敢瞞哄。”
“這倒也是,她赤子心性,待人以誠,也希望别人以誠待她。”黛玉笑了笑,以手支頤問雪雁:“你媽媽是府裡得臉的管事媽媽,又最健談,平時多與陳姨娘、照雪她們打交道,你媽媽覺得她兩個為人如何?”
雪雁想了想說:“我媽說陳姨娘,就是鸢姐兒,一直被張嬷嬷養到十六歲,又請女先生講課,又是請梳頭娘子改妝,既不放她進府伺候主子,也不打發她出嫁。硬是把女兒逼成了能寫會算,知書達理的才女,那臉、那身段、那談吐都是比着老夫人的喜好來的,明晃晃地就是要争姨娘。照雪姐姐從小到大都是美人坯子,可惜她愛東遊西逛,尋張覓李,嘴又碎,老爺定是嫌她不夠穩重,才不封她做姨娘。”
一番話盡是稚子口吻,可是黛玉聽了卻若有所思起來,總覺得這其中關竅或許都系在父親一人身上。
黛玉再審視那幾張紙,提筆在上面圈圈點點。
不料有人從身後,将她的筆抽走了。
“我說什麼來着,就錯過一眼,姑娘又熬夜了。”
晴雯不由分說地卷了狐裘,将黛玉送進帳内,把她摁在枕上,蓋好被子,又拉着雪雁移走了燭台。
黛玉眼前一絲光亮也無,隻得合眼睡去。
翌日就是臘月二十三了,萬總管領着一衆男仆祭竈,女眷都待在自己院落裡,不往廚房裡去。
黛玉帶着晴雯、紫鵑去陳姨娘的院子裡小坐,陳姨娘詢問了黛玉在賈府的日常,又将話題轉到林府,寬慰她道:“老爺的病,姑娘就别擔心了,有王正堂妙手回春,說不定到正月就能好痊了。”
照雪端茶進來,也笑說:“就是,明兒打陽塵,除塵淨室、柏桠熏屋,把晦氣一去,老爺的病就一并去了。”
黛玉笑道:“承二位吉言了,趁我在家,今年除夕不如把家中老人一并請回府裡過年,也熱鬧熱鬧。”她接過照雪遞過來的茶,隻覺沉重,差點沒将杯摔出去。
幸而照雪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沒潑了茶,照雪笑道:“這是霁紅釉,古樸厚重,姑娘的小手隻怕還托不起。”
“過年我媽倒是想來,可她腿腳不好,上不來門檻,還是算了。”陳姨娘捧茶喝了一口,皺眉咽下去,道:“怎麼是雪蓮茶?”
黛玉道:“雪蓮茶溫經散寒,正是冬天喝的,怎麼不合姨娘脾胃?”
“我不愛這味兒。”陳姨娘放下茶盞,叫小丫鬟端水簌了口,擦過嘴又問照雪:“你兄弟多早晚回?”
照雪抱着填漆茶盤說:“上月就從淮陰坐船回了,才拜送了節禮進來,姨娘那天家去了,想是不知道。”
黛玉想起在淮陰遇到黑店打劫、響馬南襲的事,不由說:“兩淮之地年成不好,缺糧少米,百姓也是艱難。”
“就算災荒年月,也短不了咱們的,姑娘還用得着擔這份閑心。”陳姨娘笑了笑,托着茶盞看向窗外神色怡然:“雪晴了,明兒正好掃房子。”
終于,晴雯等到陳姨娘說了一個“晴”字。
她心裡想的是:晴雪天打陽塵,老爺定要挪進内院安置,正好把玫瑰露瓶子裡的東西,渾進湯藥中送進去,再等兩個多月,老爺就該歸天了。
晴雯面色凝重,看來投毒的真兇就是這位陳姨娘了,可是她為何要謀殺林老爺呢?晴雯想不通,隻得将銜羽藤可能在姨娘裝玫瑰露瓶子裡的猜測,透露給了黛玉。
玫瑰清露是進上之物,小玻璃瓶裝着上貼鵝黃簽子,府裡隻有兩位姨娘有。
最初賈琏帶人查抄時,無人敢碰損這些貴重的玻璃瓶,故而有所疏漏。
“你猜想的不無可能。”黛玉開了自己的小庫房,取了兩瓶玫瑰清露,開了蓋子各倒出一點來。再讓晴雯想個法子,悄悄把陳姨娘、柳姨娘房裡的玫瑰清露換回來。
借着雪雁的遮掩,晴雯得手後,将兩瓶玫瑰清露上各做了标記,黛玉拿到後交給王君效查驗,果然陳姨娘的玫瑰清露裡裝的是銜羽藤。
黛玉憤恨之餘,也想不通陳姨娘為何要害父親,找不到她行動背後更為确切的利害關系,隻得将此事悄悄告訴了父親,讓他多加小心。
得知真相的林如海,沒有絲毫恨意與惱怒,情緒異常平靜,相反他還勸黛玉說:“玉兒,陳紙鸢的事到此為止,不宜再查下去了,否則為父連你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