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本就驚惶不安,哪裡還經得起父親的“咄咄逼問”,他唯恐自己被“父親”厭棄,一味否認抵賴,扯謊間又帶出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
然而賈赦是個糊塗的,并沒有深想,倒是他手底下的奴婢從最初的三分狐疑,更疑了七八分。
小孩的心性最為敏感,聽到小厮丫鬟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聲,看到衆人對自己側目而視的神态,讓賈瑚意識到也許父親已經不信他了。
他從最初的惶恐到此時的彷徨,一想到回京要面對的種種難堪與痛責、羞辱與欺淩,從天堂跌落地獄的落差,一切的一切他都無法忍受。
茫然間走到船頭,看着一望無際的長河,綿綿無期的怨與恨、痛與悔、無助與孤獨、悲怆與迷惘,都在眼前心頭無限翻滾,如巨大的漩渦将他卷納其中,一失腳就跌了進去……
雖然小厮七手八腳地将他打撈了上來,可是他的人早已飛了三魂,丢了七魄。回到國公府後,賈瑚就已經徹底瘋了。
榮國公賈代善不免感慨:到底是官奴之子,擔不起潑天富貴,反倒折了福壽。便讓人将賈瑚放到鄉下莊子,當活死人圈養着。
而從地獄裡爬回來的張嬷嬷,還堅強地架住雙拐,扶着頭上的紗布,悠悠淡淡地笑。她的兒子算是廢了,可她還有個容貌傾城的養女,一個能生金蛋的鳳凰。
張嬷嬷并不知道陳紙鸢的真實身份,隻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做了未婚先孕的醜事,撇下孩子寄養在她這裡。
養女最初被别人豢養的八年,性子養得嬌怯乖懦,美則美矣卻目不識丁,上不得台面。
張嬷嬷為了扭正陳紙鸢的性子,頗費了一番心血,又花錢請女先生教她識文斷字,品詩學文,以至于持家盤賬,周旋迎待都仔細學了,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取代十裡紅妝嫁過來的賈敏,篡權謀利雀占鳳巢,坐享兩家富貴。
她精心調養了養女二年,把陳紙鸢生生拖到了十八歲,才把她帶到林老夫人面前。
不出所料的,陳紙鸢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林海的姨娘,可惜在賈敏懷上哥兒之前,陳紙鸢都不曾承寵。
好容易等賈敏的兒子夭折了,陪嫁的柳玉貌也開了臉,林老夫人偏又駕鶴西行。上皇手诏奪情,讓林海堅守揚州,素服治事,可憐陳紙鸢頂着姨娘的名頭,卻還沒能近林海的身。
誰知照雪那個不要命的兄弟長風,在外頭偷摸做了二年響馬,跟着一群霸州來的匪徒厮混。也怪張嬷嬷将女兒調理得妩媚動人,秀色可餐,哪個男人見了能把持得住呐。
偏偏陳紙鸢那丫頭,空學一身服侍爺們的本領,卻三年毫無建樹,正自怨自艾時,哪裡經得起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三番五次地撩撥,不久就被一身匪氣的長風哄上了手。
曾被張嬷嬷罵作飯囊衣架的陳紙鸢,被人摸上手,一如斷了鉸接的梁規,一旦岔開腳,就再也合不攏了。看在金銀珠寶的份上,張嬷嬷隻得寬慰自己,這搖錢樹也算沒砸手裡了。聽着屋裡隐約的動靜,她又是咬牙咂舌,又是竊笑暗諷,又是咒罵喃喃,又是心癢神馳。
幸而沒誰發現,一切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旦照雪在府裡找到了林老爺的庫藏鑰匙及賬本,她翻身做主人的那一天就指日可待了。
隻恨陳紙鸢那丫頭忘了避忌,癸水遲了好些日子,張嬷嬷不得已,隻能想方設法将林老爺先幹掉。得虧林老爺本就有病,長風又送了銜羽藤過來,人一死還有什麼蒙混不過的。
即便林老爺歸西後,沒找到庫藏和賬本,隻要捉住林小姐,還怕得不到那些堆山填海的好東西麼?
當張嬷嬷美夢未醒之時,禛钰的密報已經八百裡加急傳送到了皇爺爺的手上。
如林家父女所盼,禛钰将他二人摘得幹幹淨淨。連同“鹓鸾公主”的身份,她們都一無所覺。在侍衛拿下照雪的同時,藏在四九巷裡最後一個響馬韋長風也被擒獲。
禛钰隻将教唆脅迫“鹓鸾公主”勾連逆黨,謀殺禦史,都推到了張氏、照雪姐弟及柳玉貌的身上。
禁廷侍衛押解這四人回京,除夕夜還沒出淮揚地界,上皇的密旨就先一步到了。
此四人皆系叛賊逆黨,就地正法,挫骨揚灰,片渣不存。他們就連新年的太陽都沒見到,死在了舊年夜。
想也知曉,上皇不可能為了一個與逆黨苟.合的鹓鸾公主,而帶累自己一世英名。以至于他雖然暗恨甄家,未能盡到保護教養鹓鸾之責,到底礙于臉面羞于啟齒,故而無從發作。隻得将鹓鸾之名,當作贅疣毒瘤,徹底從記憶中剜除。
而林海從新婚之夜起,就通過賈敏之口,得知了陳紙鸢的身世,哪裡還會沾她一指甲。賈代善疼惜女兒,為之計遠,又豈會讓女婿稀裡糊塗地往泥潭裡跳。
相反林海一直借陳紙鸢、照雪的動向,暗查霸州響馬、江南鹽稅虧空、義忠王之間的聯系,隻是沒想到那兩個女人膽大包天,想一不做二不休害他性命。幸而女兒回來的及時,才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