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直接小聲嘀咕說:“柴門小戶的鬼蜮伎倆。”
華光公主拿着金鎖的樣圖端詳了半天,笑道:“這京城中名媛貴女、王孫公子哪個沒有玉,也不知哪一個,才是你家小姐的正配呀?”
莺兒一時語結,又不敢妄斷,衆人見她緘口,那寒碜奚落的話就更多了。
一個丫鬟甩着帕子說:“六根清淨的和尚都摻和婚姻大事了,五侯七貴的公子哥兒全由她一人挑,想必你家小姐是女菩薩托生的了。”
另一個丫鬟一邊抹牌一邊嗤笑:“那金鎖莫不是正配秦始皇的和氏璧,可惜始皇他老人家,都死一千八百多年了。”
“我聽榮國公府有個銜玉而生的哥兒,莫非他們是一雙兒,既然都尋上門對上眼了,還不成親,進宮選什麼伴讀。”還有個丫鬟直翻白眼兒,嘴巴噘得恨天高。
聽到那幾個尖酸刺頭越說越起勁,嘴裡的話都開始往下三路走,莺兒生怕她們污穢了寶钗的名聲,又不敢頂嘴吵鬧,唯恐給寶钗惹麻煩,隻能一忍再忍。
偏偏沒人把她的忍耐當大度,反而越發覺得她理虧心虛又沒靠山。
華光公主看夠了戲,攜了金鎖圖樣,帶着宮女們偷偷溜回去了。
幾個丫鬟見宮女們走了,把莺兒圍住,揪住她的頭發,在她手上腿上掐擰,狠狠發洩了一通,咒罵了一車歹話,才漸漸撂開手。大家有意無意地相互遮瞞,各自梳發整妝,除了打幾樁眉眼官司威脅莺兒,誰也沒在開口。
莺兒雖吃了不少暗虧,到底臉上不曾帶出幌子來,萬幸之餘,又懊悔不疊,自個兒默默梳頭整發。也不知漱玉軒中,寶钗那邊情形如何。
“時辰到,請各位小姐離席,在門外等候。”
漱玉軒中掌事嬷嬷發話了,寶钗輕舒了一口氣,款款起身。她已經引經據典地答了題,未必出彩,但一定不錯。
掌事嬷嬷目送所有待選的姑娘離開後,也不急着收卷,而是靜靜地從每一個人的文具箱前走過,眼睛瞟向痰盂。
看完之後,她收起答卷,回到鳴鸾宮向太子、公主複命。
“啟禀太子,行止見識考較,中選者不足十之一。”
華光公主并不意外這個結果,對掌事嬷嬷說:“柳嬷嬷,落選者中可有九省統制王子騰的外甥女薛氏?”
柳嬷嬷點頭,“公主所料不錯。她隻顧答題,雖有歸置文具箱,但沒有滌硯、濯筆、儲墨。”
給公主當伴讀,幫公主鋪紙研墨、洗硯濯筆,整理文具箱是基本功,若是内心缺乏服侍主子的意識,恐怕隻會把此次參選,當成一場單純的文墨考較了。
禛钰翻看了衆人的答卷,隻有幾人勉強合格,又單獨留下了薛寶钗的答卷,将剩下落選的卷子遞給柳嬷嬷,吩咐道:“這些人可以賜花送走了。”
柳嬷嬷領命而去,在漱玉軒前點名賜寶花,眼見列隊中領花的姑娘占了大半,寶钗心中更是忐忑緊張,忍不住默默念佛起來。
宮女托舉的盤中,隻剩一枝寶花并三枚印章了。賜寶花者視為落選,賜印章者則為中選。
然而此時,九省統制王子騰一臉愠色地走了過來,展開手裡的紙卷,朗聲念了起來。
“應天府紫薇舍人薛公之孫,九省統制王子騰之甥女薛氏。賄賂宮人,竊窺意旨;用筆不濯,宿墨留硯;整饬筵席,措置乖方;師心自用,固陋寡趣;納交左右,媚上谄下,獻藥以斂嬖奴,自侪賤婢之班。薛氏秉心不正,颠越不恭,非伴讀良選,諸貴女當引以為戒,賜寶花,攆逐出宮。”
這一聲聲一句句,讓寶钗滿臉紫脹,眼目發暈,幾乎站立不穩。為何旁人得花,一語不評,偏偏到她頭上卻要掰開了、揉碎了宣講個清楚明白,生怕她沒長耳朵似的。
這裡半數待選小姐賄賂宮人,唯抓她出來紮筏子。沒有洗筆硯是她的疏忽,寫不出好菜品名單是她沒吃過沒見識。
可是勸公主不要讀雜書,是好為人師,固陋寡趣。給公主的乳母送藥,是自甘下賤,媚上谄下。單這兩條就颠覆了她從前所熟習的生存之道。
“薛氏,還不上前領花!”柳嬷嬷冷臉一喝。
薛寶钗這才腳踩棉花似地走上前去,接過了那燙手山芋一樣的寶花。
她有一種将花當場扔下的沖動,可是仰望巍峨雄偉的崇閣殿宇,她沒有勇氣造次,攜了花轉身離去。背後還有兩個嬷嬷,時不時伸手推搡她,催她速速離宮。
寶钗忍不住捂臉一路小跑出宮。
出了午門,她無視薛蟠的追問,一把掀開自家轎簾,躲了進去咬牙忍淚,忍過了南北長衢,忍過了堯街舜巷,終于在興隆街,将那枝寶花撂了出去,放聲大哭。
她甯肯落選的原因是家裡無人做官而失資格,甯肯是因為親哥哥殺了人而受牽累,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罵:就是你這也不好,那也不好!